第一百零一章人類
從艙頂撲下來的高等母巢護衛,是一隻上半身直立,下半身如機械蜘蛛的怪物。上半截身軀覆蓋著可以媲美輕型機甲的外骨骼,還有四對螳螂捕捉足一樣的鐮刀前肢。它深黑色的金屬蛛腿紮進艙頂,自上而下,朝艙內的人類和清洗目標發起進攻。
已經不知道多少名戰艦內的士兵被它從艙頂摘掉了腦袋。
鐮刀狀的前肢在撲出的一瞬間,簡直就是一道暗黑色的閃電。
由暗銀色的液態金屬凝成的利爪同深黑的鐮刀前肢相撞,
發出一連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哪怕是人類的高倍監控視鏡都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聽得從主控室頂部破艙而入的高等母巢護衛發出一聲憤怒的尖鳴,兩道同樣恐怖的怪物身影在主控室內快速移動。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臟綠色的腥臭血液潑到各類顯示器上。
高等母巢護衛半人蛛般的上半截軀乾已經被直接撕裂成兩半。
一半殘軀掉在地板上,一半殘軀掛在高等母巢護衛釘在艙頂的金屬蜘蛛腿上邊,暗綠色的血液混雜內臟器官嘩啦啦往下掉。
故障的主控室燈光急速閃爍。
忽強忽暗的光線裡,
異種身上屬於“樣本”的俊美擬態已經徹底消失。
暴|露在燈光下的,是曾經出現在異種研究中心和鳶尾莊園地下室的那隻危險怪物——由暗銀色的液態金屬凝出和人類略有幾分相像的外形,但更高大,也更優越。近三米高的修長身軀沒有覆蓋人類那樣的肌膚,金屬光澤的外骨骼和銀灰的肌腱直接裸|露在外。遠遠看,就像一具沒有上塗裝的銀色機甲。
那種生命與機械相結合的黑暗氣息,極度危險,也極度冰冷。
它毫不留情地將自己真正意義上的“同類”撕碎,並在母巢護衛具有腐蝕性的血液和內臟掉落之前,帶著律若瞬移似的,直接出現在主控室的另一邊。
整個反獵過程冰冷迅速,充滿黑暗風格的暴力美學。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由液態金屬凝成的外骨骼和肌腱有些不對勁:泛著低調銀光的金屬“表皮”,在燈下呈現出水紋般的分離狀態,就像正處於超聲波分離場的石油——如果用顯微鏡觀察,就能夠發現,異種的基因組正在不斷斷裂,又不斷重組。
儼然正處於一種極度危險的不穩定狀態。
“警告——警告——”機械的電子音在整個戰艦內部響起,“戰艦進入自爆準備狀態,所有成員,請立刻趕往投放艙。”
“所有成員,請立刻趕往投放艙。”
“所有成員,請立刻趕往投放艙。”
電子播報重複響了三遍。
播報響起後,主控室四麵八方傳來密集的異動聲。
越來越多的母巢護衛蟲群正朝這邊趕來。
異種壓製住基因失控的劇烈痛苦,帶著律若在戰艦內部迅速移動。
自剛剛暴露真實身份起,異種就沒低頭看過懷中的銀發研究員。它不想,不願意去看律若的反應——從暴露的一刻開始,它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律若知道它是那個吃掉他學長,又殘忍強占他的醜陋怪物了。
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誰比它更清楚“樣本”對律若的意義,也沒有誰比它更清楚律若對它——對那個吃掉樣本又強迫他的怪物——的恐懼和厭惡。
他不會再將臉頰靠在它的肩頭,也不會再依賴地抱著它了。
言語難以形容異種的恐懼、不安和絕望。
它隻能緊緊地扣住律若,將他牢牢護在懷裡,不讓他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也不讓他有掙脫的機會。
前往投放艙的路上,母巢的護衛蟲潮密集無比。
在又一次遇到高等母巢護衛的襲擊後,被異種單臂抱住,始終沒出聲的律若忽然伸手,主動抱住異種被冰冷的外骨骼覆蓋的肩骨。
在銀發研究員的手臂環上來的時候,異種的血液幾乎停滯了一瞬間。
儘管理智知道,律若會抱住它,是基於緊張的情形分減負擔,提高生還率。可異種還是無法抑製地產生了其他的奢望——樣本能保護他,能哄他,可是相處了這麼多天,哪怕是謊言和欺騙,它都做得比樣本更好,不是嗎?
律若是不是其實也有那麼一點……可以接受它?
隻要不從它身邊逃開,就算是將它當成樣本的替代品,它也可以對他很好很好,可以比樣本更強大地保護他,愛他。
銀翼戰艦的投放艙安置在戰艦下層左右兩側。
“戰艦自爆係統已檢查完畢,”異種進入投放區時,星艦的智能係統冰冷的聲音再次於戰艦內部響起,“請全體成員於三分鐘內抵達投放艙。”
偌大的戰艦下層空間,安放了一排排冰冷整齊的投放艙。
這些投放艙,從外形上看,有點類似深海的潛水鐘,中間是一個開有四麵舷窗的橢圓球體,艙麵上下有天線狀的圓弧形緩衝架。這些投放艙與傳統的星艦緊急逃生飛艇不同,它們是用來執行特殊降落任務的。
滴。
異種打開了投放艙艙門。
艙門打開後,艙內的空氣係統開始運作,氣流的呼呼聲裡,異種將律若放到投放艙的固定椅上。它俯身時,投放艙的舷窗玻璃倒映出了一個怪物的影子。因為冰冷失控,鏡中的怪物連外骨骼都顯得格外扭曲醜陋。
暗銀色的利爪頓了一瞬間。
異種忍不住低頭去看律若。
律若已經打開了投放艙的操控麵板。
投放區頂層的艙板被進攻的蟲群啃食了,操控麵板的熒光、血紅的戰火越過舷窗落到律若臉上。他低著又長又密的睫毛,在操作麵板上飛速輸入什麼指令,潔白的臉頰被火光勾勒著。
異種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律若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那是不是……異種抑製不住自己的喜悅,在戰火中匆匆親了下律若的額頭,就探身越過他去關投放艙的安全閘。
就這一瞬間,
機械臂從投放艙頂伸下,注射針管精準刺入異種的後頸。
針管內的紅色液體混合75-IRNA重組酶直接注射。
異種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它驚愕地低頭。
一直低著頭在輸入指令的律若關掉操控麵板,探身過來,將它用力一推,推靠在投放艙的艙座上。幾聲清脆的投放艙係統啟動音,艙座彈出的防護裝置已經牢牢扣住了失去行動力的異種。
“……若。”
剛剛的喜悅戛然而止。
異種身上的外骨骼開始出現不穩定的液態變幻。在猝不及防被注射了不明藥劑後,原本就處於失控邊緣的基因徹底失去了控製。異種死死壓製自己發出的恐怖怪響,轉為暗金的豎瞳死死盯住律若。
……他不是也有那麼一點兒接受它了。
他是想……想殺了它。
冰冷的投放艙啟動程序提醒裡,律若匆匆下了投放艙,登上了另一個投放艙。刹那,比基因崩解更尖銳的劇痛淹沒了異種。
隻一個瞬間,他就逃離了它,就拋棄了它。
像當初在異種研究中心一樣。
他不要它!
甚至……還要為“樣本”殺了它。
親密是給樣本的,依戀也是給樣本的,一發現它不是“他”,他就不要它了。銀翼戰艦的投放平台已經打開,痛苦、憤怒、絕望……尖銳的情緒裡,異種不顧一切想要掙破金屬束縛朝匆匆離開的律若撲去。但投放艙已經啟動了。
投放艙被拋出戰艦的一刹,於戰火紛飛中,異種看見律若站在另一個投放艙的舷窗後,他的麵容被火光照染。
他的手按在舷窗上,好像在看它。
騙子。
他不要它,為什麼還要看它?
“戰艦自爆係統已檢查完畢,自爆倒計時:60、59、58……”
機械的電子音在戰艦裡回蕩,沒有任何起伏的倒計時在冰冷的金屬戰艦裡極具壓迫感。密密麻麻的母巢護衛蟲潮已經突破了隔離層的阻礙,朝投放艙湧了過來。投放區四麵艙壁頂部亮起了激光。
一道道等離子切割光束來回,拖延蟲潮靠近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