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無妄城。
楚淩霜踏上偏殿台階時候,腦海裡則浮起了楚玉薇那堅強隱忍的神色。
今年東海雪來得早,女孩兒俏生生臉頰也凍得微微發白,眼眶也是紅紅的。瞧上去,就好似白雪中一抹紅梅。隻不過楚玉薇素來體貼、倔強,縱然受了委屈,也不肯讓眼裡麵浮起了淚水花。
楚淩霜心裡歎了口氣,玉薇這孩子,一直便是這樣子懂事。她寧可苦了自己,也不願意彆人不開心。可自己縱然是她師尊,又是如今無妄城城主,此刻卻也隻能委屈了她。畢竟,將楚玉薇逐出神侍之列的,乃是他的母親寧清荷。
父親早逝,小時候母親忙於政務,母子間交流也不是很多。他對寧清荷親近不足,卻敬重有加。
他以為以母親剛毅的性子,原本是不會有那些庸俗女子才有的計較。
寧清荷這般待玉薇,是為了妹妹吧。
畢竟當年,自己收楚玉薇為徒,也是寧清荷的提議。
楚玉薇是楚家族女,雖是旁支,卻也可以稱自己一聲楚家老祖。
修行之人性情淡漠,楚淩霜那時目光掃過一堆緊張兮兮的楚家少年族丁,也並沒有多看誰一眼。
這些少年男女,大都十三四歲,皆有楚家血脈。若能拜入本宗大修門下,則必定能一飛衝天。
可寧清荷目光逡巡,忽而神色變得十分古怪。
後來母親就推了個小姑娘到自己跟前,要自己收為徒兒。那個女孩兒,就是楚玉薇。
寧清荷說她,和瀅瀅生得像。
像嗎?他可瞧不出來。楚淩霜雖和妹妹相處日子不多,怎麼也不至於忘記親妹妹生什麼樣兒。
那時候寧清荷說不是樣兒像,而是氣質像。一雙眼睛特彆像,像是最清澈的山間泉水,乾乾淨淨。
母親這麼說時候,眼中也染了淚意,他自然也不能拒絕。
可如今,妹妹神魂蘇醒,母親卻要打發楚玉薇走。
楚玉薇是個好孩子,既溫柔,又善良,也很懂事。他本不過是應母親之托,照拂楚玉薇。相處過程中,他倒是真喜歡上這個善良的孩子了。
雪花輕輕的吹拂在楚淩霜輪廓分明的臉上,他有著漆黑雙眸,挺直的鼻梁,英朗中帶著三分的俊意。雪花冰冷,碰到人的肌膚時候本該化為潮潤。可楚淩霜已然斂息自如,雪觸肌膚卻也不化。六角冰晶順著他尖尖下顎,落在了衣襟,再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
然後,他踏入了偏殿。
殿中明珠生輝,映照一口晶瑩玉棺。棺中屍首已然化為虛無,隻留一套整整齊齊的華美衣衫。
棺材邊盈盈站著一名宮裝美婦,正是寧清荷。
當年楚婉瀅替寧子虛擋了那一劍,受傷頗重,縱然身軀尚存,神識卻已毀。
是以大梵音寺鎮寺寶器菩提燈為引,以玄府異寶曇珠燃燈,使得楚婉瀅不死不活,以此燈為引召喚魂片,好聚魂重生。
楚淩霜也不以為意,一開始他心中悲憤,確實也抱有希望。不過日子一久,他也漸漸冷靜下來。內心深處,他其實已然接受親妹妹已經死了。千年光陰,那菩提燈也沒有動靜,隻能說天地間已然沒有妹妹魂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菩提燈自然也召喚不來。
這些話,他也曾隱晦的和寧清荷提過。寧清荷不以為意,她仍有一絲希望。那就是女兒的碎魂跌入異界,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如此一來,菩提燈召喚的時間自然也會長一些。
功夫不負有心人,想不到月前,這菩提燈果有異動。
此燈招來異界之魂,菩提燈連帶燈中曇珠化飛而去。棺中原本的身軀,曆經千年之後,頓時也化為飛灰。
菩提燈會替招來之魂重塑身軀,締造一個全新的楚婉瀅。
而東海飛騎更追隨菩提燈飛去的方向,尋覓重獲新生的楚婉瀅。
然後則是半月前,從前服侍楚婉瀅的花眠已然覓得楚婉瀅,暫且將剛出爐的楚婉瀅安置在清風觀中。
寧清荷已然打掃了女兒以前居所,縱然儘力克製,可她臉上也忍不住透出了喜不自勝之色。
相較寧清荷,楚淩霜這個哥哥就沒那麼高興了。
菩提燈的感應自然不會有錯,可是那片碎魂在異界已然轉世為人,不記得前塵往事。既然如此,召喚來的碎魂,當真是自己妹妹嗎?而且,也不知曉其人品心性,究竟是怎麼樣為人。他不過擔心,寧清荷空歡喜一場。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覺得,比起這個歸來的妹妹,近在眼前溫柔善良的楚玉薇才更值得珍惜。
可惜,玉薇那麼好,母親卻視而不見。她在意的,終究是親女兒。
楚淩霜微微苦笑,知曉也不好勉強。他忍了忍,終於禁不住開口:“母親,她,雖然被菩提燈召喚,可未必能通得過楚家神魂之試。”
此時楚淩霜隻以她為代稱,可不想叫她妹妹。
所謂神魂之試,便是拿楚家祖宗魂魄威能之信物,看是否能與之感應。
俗世凡人測探親緣,以血脈是否相似為主。不過對於動不動重塑身軀的修士而言,身軀血脈也沒什麼參考價值。大家的親戚關係,主要靠神魂屬性。
楚淩霜這麼提,隻是怕寧清荷希望落空,到時候更加失望。
寧清荷不以為意,篤定說道:“母女連心,我心中隱隱有所感覺,我的阿瀅,如今定然是回來了。”
楚淩霜不覺愕然,隻覺得以往通透豁達的母親,如今也變得不可理喻了。
本來楚淩霜還想說說楚玉薇的事情,此刻也將話咽回肚裡去。
最多,自己私底下對楚玉薇大加補償。正因如此,楚淩霜內心對楚玉薇的憐惜不覺更增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