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府中, 慶典熱鬨鼎沸的喧囂,哪怕公羊漪獨自待在內院裡, 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今日給公羊府中的眾人都放了假, 讓他們出去玩樂,享受這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日。
今年是打敗魔秦界入侵的整三百年,所以前來拜訪盧畫聖家鄉的鬥圖師, 格外多,客棧都住滿了人, 熱鬨程度也非以往盛典可比。
若不是對顧青舟施展補色法, 導致修為至今未完全恢複。每年的這一天,公羊漪都會待在貴賓台上,和柏城主共同主持慶典,收獲名望。唯獨今年以此為由,偷得浮生半日閒。
“開始了。”他獨自待在書房中, 聽到柏城主清晰傳遍全城的話語,抬起頭看向天空。
一道道金光, 從空中落到不同方向。另有疾速擴張的耀眼光罩, 穿過他的身體,擴向更邊緣的地方, 直至籠罩整座城市。那光罩所經之處,入目的樓台建築皆變得不一樣,都被覆上了一層墨痕, 改變了原本的模樣。
這座城, 呈現出畫裡畫外相互融合的跡象。所有真實的東西, 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畫中乾坤——這疊加空間的技能,是盧畫聖所創,也是他對鬥圖界最傑出的貢獻。
如今的畫中乾坤,變成了唯有成為畫君之後,方可使用的技能,以前並非這樣。
三百年前丟失了太多寶貴的畫作和技能,大量高階鬥圖師的死亡失去傳承,在盧畫聖離世後,連他的畫中乾坤留存下來的也非完整版,隻剩下後人複原出的簡化技能了。
如今的畫中乾坤,能將所有的東西納入畫中空間,不過隻限死物,活物是收不進畫中的。卻可短暫將意識拉入畫中,不過不能長久。若時間過長,留在外麵的身體沒人照顧會餓死的。
傳說在畫聖生活的時代,畫中乾坤連活人都能收入畫中生存。盧畫聖所繪的渭龍城,是一幅畫中城市,也是一座避風港。必要時能將所有人納入其中,生活在畫中,遠離戰亂紛爭,猶如世外桃花源一般美好。
可惜現在無人能真正撬動這幅畫的真正能力,隻通過每年的這一天,借助畫聖殘存意識,獲取他的傳承。
公羊漪望著天上四射的金光,其中一道落在了書房外的鯉魚池邊,在那裡浮現出一道白色的虛影。
公羊漪心中一喜。
“來了!”他激動道,神情變得恭敬起來。
這些金光的落處,每年雖有變化,但當有鬥圖師鎖定其中一道金光,進入傳承階段,隻要他不離開渭龍城,每年那道屬於他的金光,就會追隨他而來,繼續將盧畫聖的畫技傳承下去。
公羊漪當初在此處定居,買下這座公羊府。每年聚眾點睛,主持過儀式後,就會回到府中,跟隨盧畫聖學習三天。
他招來四鬼抬步輿,將他移出書房。院外也有兩鬼齊心為他勞作,堅硬的地麵被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羊毛毯子,直通池邊。
公羊漪收起六鬼,自己撐住步輿扶手起身,艱難的一步步移動雙腳。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讓他額頭上飛快溢出汗水。
他久不自己走路,即使雙腿已經傷好,但血液流動不暢,這雙腿也無法如正常人一般能跑能跳。
每年唯有這個時候,他艱難的邁著步子,來到那道白影麵前。緩慢而堅定的跪坐於毯子上,恭敬的低頭叩拜。
他抬起頭,眼前白色的幻影,變得凝固起來,漸漸有了清晰的身形。盧畫聖一身白衣坐在錦鯉池旁,身前放著畫架,提筆開始作畫。
公羊漪歎氣,二十年了,依舊是看不清盧畫聖的臉,甚至因為想要獲取傳承的人太多,這道白衣身影,越發模糊了。
盧畫聖白衣白發,身上披著一件銀色的披風,一縷長長的白色發絲,從兜帽中露出,隨風輕輕飄起。
公羊漪不禁去想。活著時,他的頭發一定極軟極柔,才被微風如此輕柔的吹拂起來。
盧畫聖一頭白發,已經活得很久。卻因為晉升時年輕,保留下當年的容貌,唯有這頭白發,顯露出他早已經蒼老的心。
畫壇魁首,一生都在為旁人操勞,生平不得閒。
公羊漪望著對方從兜帽中露出的一雙多情桃花眼,想要記住對方的容顏,可惜到頭來,他腦海中隻記得那雙眼睛,終究未看清對方的相貌,無法將人畫下來。
盧畫聖在提筆作畫。
雖說是跟著盧畫聖學習三天,實際上盧畫聖畫什麼,公羊漪便學什麼。
這幅畫不是從頭開始,而是接著公羊漪去年掌握的地方,繼續繪製的。
這是一幅人物畫。
說也可笑。公羊漪雖說隻畫鬼神,這二十年也完全做到,但他內心最渴望的,還是完成一幅完美的人物畫。將那個滿身珠光寶氣,親手打斷他雙腿的人,用半點沒有折損風采的高超技能,繪製在畫卷上。
盧畫聖殘存的意識,遵循著對方內心的渴望,將技法一一呈現在公羊漪麵前。
這不是盧畫聖關於畢生修為、記憶、名字的傳承,而是單純的展露繪畫技法。光是這一點,就已被許多人視為最重要的傳承了。
因為前者隻有一人可以獲得,後者卻能造福無數人。
甚至有人擔心,若真有一天,被某個幸運兒獲得了盧畫聖真正的傳承,是否意味著將來他們再也無法來參拜對方,向這位一生受人尊敬的畫聖,學習技法了?
盧畫聖雖不是他們的師長,勝似師長。不管是正統畫院出身,還是民間畫師,甚至是誤入歧途的邪畫師,他殘存的意識都有教無類,三百年來,成為萬人之師。讓畫技沒有從中斷絕,一直能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