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濤拿出了顧青舟出門前交給他的一幅畫,將畫卷放在桌麵上,當著兩人的麵展開,露出畫上澎湃的山水,“《高山流水圖》是徒兒用新技法所畫,傳揚出去定能讓他實力更上一層樓!”
“這筆法——妙哉!”公羊漪第一次見到此畫,驚得當場站起來。
墨雪濤見對方俯身在畫上細細欣賞,掩飾不住眼中的驚豔。感同身受驕傲得坐直了身子,就如同被誇讚的是自己一般。
“此畫,本君定要傳遍鬥圖界每個角落,讓所有人知道我墨雪濤的徒兒顧青舟,驚才絕豔!哪怕失去繪心,依舊能百折不饒,有此成就。”
“我支持。”公羊漪附和道。對此事一樣積極。畢竟顧青舟也叫他一聲公羊師父。他比墨雪濤更精於謀算,眼眸閃過一道精光,“摘心手鬨得人心惶惶,正是需要激勵鼓舞士氣的時候。雪濤呀,你此時推廣徒兒的畫作,趕上好時候了。你會發現有人比你更急於宣傳顧青舟的事跡和畫作,助他成名!”
“承你吉言。”顧有枝代自家侄兒道謝。看來選擇讓公羊漪加入他們的小圈子,他的眼光沒有錯。
其實他早看出兩人之間的友誼深厚,卻雙雙鬨彆扭,嘴上說彼此不信任對方,但墨雪濤將顧青舟不遠萬裡托付給公羊漪,向他學習無損修補繪心的手法,當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嗎?他看未必。
關鍵時候選擇對方,正是因為信任。
所以這兩人糟糕的性格,若沒人推上一把,還不知道要鬨到什麼時候,才能正視自己的內心。
“唉——”顧有枝歎息道,“見你們兩人配合默契,本君很羨慕。哪怕在百年前,吾亦沒有這樣的夥伴可以交心。當局者迷,當年吾被感情所擾,若有人提點,也不至於落得被囚禁百年,成為畫中仙。”
墨雪濤一直好奇對方經曆,“顧前輩,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與宮畫尊曾經也是一對被人稱讚佳偶天成的璧人。”
“一言難儘。”
“是我冒昧了。”墨雪濤歉意道,“當初顧青舟想要詢問前輩詳情,顧前輩你避而不見……”
“你誤會了,吾沒有感到被冒犯。當初隻是不想對小輩說那些情情愛愛的往事,裡麵也沒有他追尋的線索,所以才……”顧有枝道,“你們想聽,說說也無妨,全當是引以為鑒吧。不過我觀你們兩人,性格與我大不相同,也不會有此困惱。”
顧有枝回憶了片刻,從遙遠的時空裡調取記憶,思考該從何說起。他托住下巴,徐徐道:“我曾跟宮煥顏訂婚,雖有父母之命,但兩情相悅。我身邊從不缺愛慕者,她們大多溫柔嫻淑,哪怕裝也會在我麵前裝出最完美的一麵。唯有宮煥顏性格如火,敢愛敢恨,與旁人都不一樣。我當時深深被她吸引,她也愛我若狂。原本以為能白首偕老。”
他微笑,笑容有一絲苦澀,“我讓人實在沒有依托感,因為我不懂得拒絕,總是不忍心傷害我的愛慕者,對她們說不出絕情的話。所以宮煥顏與我開始有了口角,她的手段激烈,讓我不喜。但真正讓我疏遠她是因為一個人,一個宮家人。”
“她有一位堂妹,名叫宮婉,左臉上天生有一塊胎記,所以總會用畫皮之術遮掩。雖然精通此道,在旁人麵前她掩飾的完美無瑕,但她深深自卑自己的本來麵目,知道我對畫皮有研究,對我坦然一切後,時常來請教我。其實她的手法已經很出彩,在彼此相互學習中,我也進步很大。可是宮煥顏認為宮婉對我彆有所圖,竟有一次當眾破解了宮婉的畫皮之術,讓她露出了真容。”
“這……”墨雪濤捏住扇子道,“縱使臉上沒有缺憾,當眾卸妝也未免太過了!”
顧有枝點點頭道:“其實宮婉的胎記,生在左眼下,如粉紅花瓣,並不難看。她缺乏的隻是對容貌的自信,覺得自己與旁人都不一樣。那日在場貴女,多為宮煥顏閨中密友,將宮婉比作夜叉鬼女,言語嘲諷,讓她深受打擊,情緒崩潰。那件事是我與宮煥顏第一次激烈爭吵,也是我首次對將來能否共白首產生懷疑。那次之後,宮婉對畫皮之術的改良更加癡迷與急切,我並沒有因此疏遠她,反而因為心中憐惜,對她更加照顧,並且推延了婚期。”
公羊漪道:“宮煥顏恐怕至此之後,會更加針對宮婉吧?你真要她好,就應該疏遠她。”
“是我害了她。”顧有枝眼中浮現愧疚道。“那時候我已經看出她對我有愛意,但她如同救命稻草將我緊緊抓住,對畫皮之術的改良更是已經病態。我隻能慢慢疏遠,鼓勵她以真容示人,告訴她真實的她並不醜陋。”
“……”墨雪濤和公羊漪。已經看出對方在兩邊作死。
顧有枝繼續回憶道:“宮煥顏性子火爆,獨斷獨行。越是相處,我越能察覺到她做事手段激進。她認定我迷戀上她的堂妹,才對她不如從前親近。也不知道是從何時流出的傳言,說我推遲婚期是因為想要換未婚妻。反正父母定下的親事是宮家,迎娶宮煥顏還是宮婉都一樣,都是宮家人。”
顧有枝苦笑道:“怎麼會一樣?可煥顏信以為真,竟以我的名義,將宮婉騙到偏僻無人的地方,劃爛了她的臉,碾碎了她的四肢,將她一個人丟在深山裡喂狼。在我多方找尋宮婉未果,已然絕望的時候,她竟然不以為恥,反而得意洋洋,一副大仇得報的模樣主動告訴我,她是怎麼折磨宮婉的。還罵我無恥,說這是我和宮婉兩人背叛她的代價。”
“她已經完全不是我認識的宮煥顏了,或許我從來沒有真正認識她。她不知怎麼修為突飛猛進,竟成為了畫尊。向我坦白,也隻是因為要對我動手,知道我沒機會將她的惡行公之於眾。我與她大打出手,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拚儘全力催動自己的根基,也隻是破開一絲護體光罩,在她左臉上留下了一道傷疤。等我被她煉成了畫中仙,才知道她修煉無情畫道,已經滅絕人性。”
“……那位宮婉,後來可曾有人收殮?”墨雪濤關心道。
顧有枝搖搖頭,“唯一知道她去向的,隻有我和宮煥顏。我身死道消,死後屍身被放進畫中,哪裡顧得上?這麼多年過去,沒有一點關於她的消息。我曾希望她被人救下,能活下去,但她那麼珍視自己的容貌,活著反而痛苦,想來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