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熟人?”葉墨凡回憶自己全天日程,能讓叔叔稱為熟人的, 必定已經活了上百歲。但為何用了“似乎”這個不確定的詞呢?
是什麼人竟然會讓顧有枝產生情緒波動呢?
葉墨凡緊抿嘴唇, 神情冷冽。
不會吧?
符合條件的,他隻想到了一個人。對方在幽幻穀待了上百年, 精通畫皮之術。千變萬化的容顏,以及與外表不符的老邁聲音, 都使人對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為精通術法, 擁有一雙能看破偽裝的雙眼, 曾讓葉墨凡忌憚過。而他今天強行破解畫皮之術,逼對方現出真容。
雖隻匆匆一眼, 那張布滿猙獰傷疤、崎嶇不平的麵孔,足以讓人做噩夢。紅顏枯骨的強烈反差感,讓葉墨凡至今回想起來都驚愕。
難道叔叔, 竟認得那張畫皮下的可怖麵容?因為變化太大, 所以才用了“似乎”這個不確定的詞嗎?
顧有枝俊美的麵上,浮現出懷念和悲傷,幽幽道:“千麵幻姬裘婉遲,可能是吾一故人——宮婉。”
“……”氣氛不對。宮婉。陌生的名字。姓宮, 是宮家人嗎?
葉墨凡見叔叔說完這個名字陷入沉默,對方不說,他也不敢問。
葉墨凡沒能參與那場自家兩位師父與叔叔的談話, 對宮家兩女為顧有枝爆發的矛盾一無所知,但也感覺到詭異氣氛中浮現的莫名情愫。
“吾以為她早已經不在這世間……受苦了。”顧有枝重拾聲音,微顫道。
想起自家侄兒不知道那段過往, 他向葉墨凡解釋道:“宮婉是宮煥顏的堂妹。吾的畫皮之術,便是與她一起探討時精通的。此法殊途同歸,破解之法相近,吾原本沒有多想,但……有如此高超秘術的人,世上又剩幾人?為何吾未早往這方麵想?”
葉墨凡一直都知道,自家叔叔的畫皮水平高。他從自家叔叔身上學到的手法,在宮家老祖麵前冒充都沒露出半分破綻。宮婉這個名字,卻是第一次聽說。還是從自家叔叔口中說出來。好奇得要命。
“叔叔也說,以為她早已過世,怎麼會多想呢。”葉墨凡安慰道。暗暗猜測兩人的關係。他沒有同任何女子產生過感情糾葛,哪怕同院的師姐妹們,接觸也少。安慰話語聽來是那麼的無力。
顧有枝依舊無法介懷當年的事,神情黯然道:“她百年前被宮煥顏所害。失蹤時容貌被毀,四肢也被碾碎,這些是宮煥顏殺吾時透露的。”
葉墨凡一怔,壓下強烈好奇,理性分析道:“可是叔叔,千麵幻姬走路如常人,還能畫皮作畫,看不出曾受過嚴重的傷。如果連被碾碎四肢都能治好,有這麼厲害的醫者在,她的臉為何傷痕未被修複?也許是巧合?”
“……宮婉左眼下天生有一處胎記。粉似花瓣。”顧有枝因為這出疑點,有一絲動搖,卻又拿出另一項佐證對照。“千麵幻姬那處,隱約能看到一抹紅印,裘婉遲、宮婉,名字裡都有一個婉字,又精通畫皮之術,世間哪有那麼多湊巧吻合,全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她可能就是當年吾所認識的宮婉。”
所以叔叔今日情緒才幾度異常?
葉墨凡放柔聲語,提議道:“叔叔既然覺得她是故人,何不拉她入夢?”
就像他們當初對謝春風做的一樣。
顧有枝迷茫的眼神,在得到侄兒提示後,重新凝聚出神采,做出決定道:“入夢?吾是要與她見一麵。當年的事,尚有一些疑問。好侄兒,你可願意隨本君同去?”
葉墨凡連忙搖頭道:“叔叔,你與故人敘舊,我這個外人就不摻和了。”
顧有枝這回的態度,卻無比堅決。沉吟道。“你非外人,你是顧家人。吾見她並非完全為當年的事。她身處幽幻穀,又是閻鴻的女人,如果她真是宮婉,吾必須見她一麵,或許你也能在她身上有所收獲。”
下定了決心,顧有枝語速更加流暢,哪怕提到對方“閻鴻的女人”這一微妙身份,語氣也未有變化。不知道是釋然了,還是當年真的跟對方沒什麼曖昧。更多的是為自家侄兒著想。
“這時辰,她應該入睡了吧?你跟著吾,等將她拉入畫中界,叔叔將你隱身,她不會發現除吾之外,還有另一人在場。”
葉墨凡不再推辭,對方都已經計劃好了,他唯有頜首。
顧有枝微笑,閉上眼睛搜尋片刻,一揮手將自家侄兒帶進了另一個空間。
周圍景象完全變化。葉墨凡打量四周,發現此處意外的眼熟,竟然是宮家。
不過,還是有一些不一樣。這座宮家,連一點鳳棲梧桐的標誌性花紋都沒見到。也沒有宮爍為了取代它而改動的宮家圖騰。這是沒被他和宮家老祖一戰破壞的宮家,卻少了一些他做客時看到過的建築。
“這是百年前的宮家。”顧有枝悠悠的聲音傳來,神色平靜到壓抑:“果然是她!”
這並非顧有枝的回憶,而是宮婉的夢境。
葉墨凡終於見到了千麵幻姬裘婉遲當年的長相。目光落在對方左眼下,並沒有自家叔叔所說的花瓣胎記,膚色潤白,完美無瑕。雖不說絕色,卻也貌美如花。
難道當年她已經整日用畫皮之術,變換容貌了嗎?
顧有枝看出了侄兒的疑惑,解答道:“這就是宮婉,她練成畫皮之術,是為遮掩臉上的胎記。她現在在自己的夢中,看不到我們,你仍可以出聲。”
葉墨凡點頭當作回應,無話可講,安靜的窺探著千麵夫人的夢境。
夢中她邁著歡快的步伐,一路小跑到一間房門前,才止住步子,伸手壓住衣襟,緩和呼吸,又撫平衣衫上不服帖的皺褶,才娉婷向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有枝。”她話語中滿是歡喜,雙眸含情,任誰見到她此刻的模樣,都能猜到她要見的是心上人。
葉墨凡看向自家叔叔的神情,頓時就微妙了。
顧有枝不說話,站姿端正,捏著袖口的手將周圍布料抓皺,顯然不似表麵上淡定,尤其是見到屋中的人——百年前的自己。
千麵夫人的夢中,顧有枝一身青衣,墨發如瀑,與百年後的畫中仙彆無二致,隻是神情不見憂色,風流得意,這讓葉墨凡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自家叔叔時,對方時不時吐出一句騷話的本性。
俊美無雙的郎君,未經曆淒苦,活得開心快活,即使是同一張臉,同樣氣質出塵,也很輕鬆將兩者區分出來。
“那不是本君。”顧有枝辯解道。“吾從不會在她麵前,露出那麼輕浮的笑容。”
百年前的事,誰說得清?這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葉墨凡暗忖。
之後,他們就目瞪口呆的見到夢中顧有枝,對女子深情一笑,文雅道:“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