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梅這裡探聽明白林母的態度, 也就歇了窮追猛打的心思,心情也好了些, 和和氣氣的陪著林母磕了半天牙。
賓主儘歡!
午時,石梅在榮慶堂擺酒宴客,替林家母子們接風。
內室外堂用屏風隔斷。
賈赦賈政陪著林如海在屏風外麵坐席。
兩下裡隻聞其聲,不見其麵。
這一次宴客, 石梅學著皇家擺宴,不再是大桌子圍著吃。
而是每人一張小條桌, 實行分餐製。
林家姑侄桌上是十六個小碟子, 八葷八素。
石梅張氏王氏賈敏桌上卻是八小碟子素菜。
榮府宴客, 所有主婦全部到場陪客,給足了林母麵子。
林府也曾經是世家名門。
林母很清楚大戶人家的眉高眼低。
若是要怠慢客人,他能派個管家媳婦接待你!
而今榮府婆媳三人親自出麵, 又有準媳婦賈敏陪同,林母十分滿意榮府的態度。
言語間自然而然的親熱了許多。
王秀芝卻味同嚼蠟, 桌上的菜肴基本沒動多少。
林母還是有幾分厲害, 王秀芝幾次欲提前退席, 都被林母錐子似的眼神盯得她不敢動彈。
王秀芝自詡書香門第, 不願自毀形象。
二來嘛,她也不敢得罪姨母這個唯一的支持者。
也隻有暫且忍耐。
王家稱得上耕讀之家,王秀芝的祖父因為仕途不通, 投靠同窗做過典吏。
王秀芝出世時,她那個做典吏的祖父仙逝多年了。
王秀芝的父親卻吃喝慣了,四肢不勤, 五穀不分。起初還能變賣些家產維持生計。
後來她祖母一病而亡,王家徹底敗落。
到王秀芝長成,家裡已經窮途末路。隻剩下三間破房,五畝薄田了。
王秀芝頭上有兩個兄長,二個姐姐,腳下有兩個弟弟。
她這種排序最不受待見。
家裡僅有一點點資源,要先給兄長上私塾,給長姐縫製新衣。
姐姐受過祖父的親自教養,希望能夠攀上一門好親,拉拔家裡。
王秀芝日子過得很辛苦。
她五歲就開始跟著母親姐姐下田幫忙,做些利索能力,像是拔草,撒種這些事情。後來逐漸薅草鋤地,割麥打場。
為了節省鞋子,無論春夏秋冬,她母親都隻許她穿著草鞋下地。
如此,還隻能野菜拌飯吃不飽。
穿戴就更不用提了,一色都是撿舊,補丁少點,就偷笑了。
若是一直這樣過下去,王秀芝或許不會生出什麼野心。
王家祖父做過官吏,許多人家以為王家有慧根,很樂意跟他們結親。
王秀芝長相清麗,嫁給雜貨鋪的兒子或者小地主的兒子應該不難。
合不該王家有了轉機。
這一年,林父仙逝,林家母子扶靈返鄉守孝。
王家很幸運,跟林家同住一個縣。
王母跟隨娘家人去林家奔喪,她看準時機,巴結上了堂姐林夫人。
兼之林家樂善好施,林母在林家受欺負,因此對王家這個釋放善意的堂妹十分眷顧。
王家人的生活才逐漸改善。
在林家的提拔下,王家有了小鋪子,慢慢贖回了十幾畝抵押的水田,日子慢慢富足起來。
兄長娶了本分的嫂子,姐姐嫁給秀才公。
王秀芝也得以從田間地頭解放出來。
後來,林家出孝,林母接了唯一沒有說親的王秀芝到家裡作伴解悶。
王秀芝真正領略了有錢人如何過日子。
這一年,王秀芝十三歲。
當初羨慕姐夫是秀才,如今也不在眼裡了。
二姐嫁給小地主,家裡有百畝上等水田。二姐這個少奶奶卻要親自上灶,要伺候婆婆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家子人。
她自己卻還要躲在廚房吃剩飯。
王秀芝再也不想走母親姐姐們的老路。那種窮日子她一天也不想過了。
當年,如海上京趕考。
林母開始整理行裝,將不需要的東西分送給左鄰右舍,親朋故舊,順便告辭。
林母對兒子很有信心,她覺得憑她兒子的才學,必定金榜高中,位極人臣。
她要陪伴兒子進京,然後陪伴兒子做官。
王母深知自家門楣不堪匹配林家。
正因如此,林母那樣喜歡秀芝,卻並未提親。
王母心有不甘,卻隻能歎息幾聲。
王父卻另辟蹊徑,他已經看中了林如海這個貴婿,希望能夠靠著他吃喝一輩子。
王父提出,自知王家不堪匹配。但是,林家子嗣單薄,他日林如海迎娶豪門貴女為嫡妻,王秀芝可以為平妻,為林家開枝散葉。
這話真是戳中了林母的心病。
林母最大的痛處就是林家子嗣不旺,當初如海單絲獨線,才會被族人逼迫。
若是林家跟楊家將似的,家有七郎八虎,誰敢欺負?
林母大喜。
然而,王秀芝是林母喜歡的孩子,她沒有女兒,這些年時不時讓秀芝進府解悶,已經當成半個女兒疼愛,生怕秀芝委屈,遂當麵詢問王秀芝。
品嘗過有錢人的滋味,王秀芝把林如海當成囊中之物。
雖然,她知道自己隻是她的妻子之一。
但是,王秀芝不在乎。
她隻在乎能不能錦衣玉食!
再者,她覺得憑著林母的偏愛,她必定會獨占鼇頭。
王秀芝委婉的回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總是聽父母安排就是了!”
這話說的真正好,又不違背閨訓,又表達自己的心意。
雖知兒子立誌,要先立業後成家。
林母卻不想放棄,提議先定親。
這一年王秀芝十七歲。
林如海二十二歲。
當年林如海若十八歲出孝就說親,且輪不到王秀芝。
趕考之前若是答應了王秀芝兼祧,即便隻是定親,也就沒有賈代善榜下捉婿,陛下賜婚這宗事了。
賈代善再是喜歡林如海,也不會委屈女兒!
合不該,林如海誌存高遠,執意不肯定親。發誓必定要大登科之後才會小登科。
並且,林如海堅決反對兼祧一事。
林如海以為為求子嗣,納妾生子尚可,卻並不認同平妻。
他覺得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沒有平妻貴妾之說。
自古來妻妾不分,乃亂家的根源!
然而,林母作興得很,執意兼祧,並親自教導王秀芝有關禮儀規矩。
她以為,隻要她找到願意兼祧的當家閨秀,兒子必定回心轉意。
結果,林如海高中榜首,林母還沒來得及挑選媳婦,榮府賈代善便夾裹著聖旨,半路殺出。
林母不甘心,幾番折騰,第一次試探一下,就被石梅打得鼻青臉腫。
第二次又被聖上以結束林如海的仕途威脅,嚇得半死。
林母折騰不過,終於認命了。
然而,被林母養肥了膽子的王秀芝卻不想認命!
卻說,王秀芝在榮慶堂參加宴席,她雖被林母警告,不敢鬨騰,心中並未放棄。
一雙眼睛卻清冷如冰,在賈敏與屏風兩下穿梭。
賈敏羞怯低首,專心的用餐。
石梅的眼角餘光卻一直注意著王家這位表姑娘。
這丫頭不是省油的燈!
那一雙眼睛梭子似的睃來睃去,就沒離開過那道隔斷的八扇屏風。
黃花梨木的白玉蘭蠶絲屏風雖然昂貴,石梅不覺得有多麼好看!
石梅雖然不知道王秀芝具體想乾什麼,左不過就是跟林如海,或者什麼人粘上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風韻之事。
然後,逼著榮府給個交代。
拜金女的套路無外乎這些。
石梅再不能給自己的女兒與兒媳婦添堵。
且賈赦賈政兄弟身負興家立業的重任,再不能落人把柄,影響仕途。
石梅暗地吩咐賴嬤嬤:“林家親家母要在榮府做客三日,告訴金大,這些日子警醒些。姑爺與兩位大爺身邊暗中派人護衛。萬不能讓人構陷了。
再告訴金大媳婦,看死了垂花門,前後穿堂,總之,通往前院主院的過道,都要派人把守。
無論白日黑夜,都不許王秀芝到前院行走。
一旦王秀芝離開榴園,即刻派人監督,切莫讓她搞出什麼名堂!”
王秀芝即便不出內院,也有機會搞名堂。
賈赦賈政的家眷都在內院,他們也會回家探望兒女。
萬一讓王秀芝插空子,粘住了誣陷,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石梅沒準備拘管賈赦賈政兄弟一輩子不沾腥。
讓一個有權有是有錢還相貌堂堂的官老爺,一輩子守著正妻過日子,那是癡人說夢。
但是,石梅必須替兩個兒子把好最後三個月的關隘!
七月之前,賈赦賈政兩兄弟決不能沾染風月之事!
傍晚時分,金大前來報備:“大爺讓小的告知太太一聲,今夜晚大爺二爺合著杜先生林姑爺去了墳堂,說是要秉燭夜談,後日方回,讓太太轉告林家的親家母大人一聲。”
石梅聞言頓時安心,心道,這個釜底抽薪的法子甚好!
得了,她可以高枕無憂了!
事實證明石梅並非小人之心。
翌日辰時初刻。
石梅因為家有客人,特特起得早些。
石梅這裡正在梳妝,就聽小丫頭通稟,林母造訪。
林母卻是來向石梅告辭。
石梅不明究竟,執意挽留:“這是怎麼話說的呢?難道是嫌棄我們照顧不周?”
石梅心裡甚是不解,之前石梅是對林母不大喜歡,但是,昨日知道她回心轉意,石梅的態度已經大大改觀。衣食住行都提高了一個檔次。並設宴親自招待。除了沒請戲班子,其餘待客的禮數,無一拉下。
然後,林母說王秀芝病了,在親戚家養病不成樣子。
石梅越發驚愕:“病了?昨日午宴還好好的呢?”
林母神情尷尬,吱吱嗚嗚。一看就有難言之隱。
石梅再三挽留,林母執意告辭。
石梅隻得說道:“親家母即便要走,也要等上半日,昨夜晚姑爺會同書館的杜先生去了墳堂陪伴小兒,親家母之意告辭,我也不好強留,我這就派人去通知姑爺。”
林母告辭之後,石梅吩咐道:“賴嬤嬤,去問問金大媳婦,昨晚出了何事!”
賴嬤嬤很快回轉,附耳告訴石梅說道:“王姑娘並非病症,乃是摔斷了腿!”
石梅訝異:“這就蹊蹺了,好好的怎麼摔斷了腿了?我不記得榴園有什麼溝溝坎坎的?”
賴嬤嬤搖頭:“這事兒真是一言難儘,奴婢把金大媳婦帶來了,昨夜晚的事情她一清二楚。”
石梅道:“喚她進來。”
金大媳婦進門稟報道:“昨夜二更巡夜之後,守門的李婆子坐著打瞌睡,等待三更巡視,迷迷糊糊間被尖叫聲驚醒了。幾個上夜婆子出來查看,卻見王家姑娘被她的兩個丫頭架著,見了我們,兩個丫頭丟下王姑娘跑了。卻是王姑娘跌倒受傷了。
我們詢問王姑娘為何半夜到穿堂,她吱吱嗚嗚。
奴婢們不敢自主,也不敢驚動太太,隻得告訴了大奶奶。
大奶奶親自把王家姑娘送回榴園交給了親家太太。”
石梅蹙眉:“跑到穿堂門去了?”
穿堂出去就是議事廳,議事廳隔壁院子就是府裡爺們的外書房。
賈赦賈政讀書的院子也在這一排。
賈珠賈璉的私塾也設在此處。
他們日常下學就住在各自父親的廂房裡。想要到賈母出用餐,往西過了穿堂,過了抄手遊廊,就能進入賈母的院子。
回榮禧堂,也隻需穿過內儀門,就可進入各自母親的居住的東西跨院。
榮禧堂的正院眼下做了賈代善的小靈堂,供著靈位,有專人看守子孫盆,常年香火不斷。
張氏與王氏分彆住在榮禧堂的東西跨院。
賈赦賈政一般不在內院歇息。
林如海來了也隻住在東路的書齋裡。
晚上隻要關閉穿堂與內儀門,便內外隔斷成為兩個世界。
一般府裡沒有大型的紅白喜事,穿堂門,內儀門一般天黑就下鎖,並有上夜的婆子值守。
王秀芝雖然沒有成功突破防偽進入書齋,但是,一個姑娘家夜半三更出現在通往爺們書齋的穿堂裡,一旦傳揚出去,不知道要編排出怎樣香豔的故事來。
石梅忽然覺得,林母稱病的處理十分妥帖。
辰正,張氏終於前來請安。
石梅屏退左右問道:“王家姑娘怎麼樣?”
張氏言道:“媳婦正是聽了金大家裡說林家親家母已經向您請辭了,這才匆匆前來向您稟報,王姑娘隻是扭傷了腳踝,大夫摸骨之後說,不會留下殘疾!”
石梅頷首:“這就好。她雖是咎由自取,必定是在咱們府裡,若真殘疾,隻怕日後要生怨懟!親家既然打定主意,你替他們收拾禮物吧,就按照我們商量好的辦理。”
張氏應道:“媳婦記下了,婆婆安心。”
然後說道:“媳婦這裡還有一件事情要稟報太太知道,那摸骨的胡師傅是金陵鏢局的師傅,走南闖北,很有些江湖經驗,方才臨彆,他悄悄告訴兒媳的陪房張盛家裡,說那位王姑娘的腿上不光有扭傷,還有被石子擊傷的痕跡,說是很像什麼飛石打牛的功夫,讓我們警惕些,怕是有賊人惦記咱們家呢?”
飛石打牛?
這是什麼功夫?
石梅從未聽聞!
“他還說了彆的沒有?“
張氏搖頭:“再沒有了!”
石梅心裡謀算,若是有仇人盯上,他們已經回來三年了,不該在這個時候才動手。
巳時,賈赦賈政兄弟道內院給石梅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