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大人,事已至此,您還覺得隻是流言之禍?若說貓兔之死與玉鶯之事為流言四起之因,那麼到青燕那裡,已從流言之禍,演變成了**。否則,我在貴府也不會接二連三遭到意外。”明舒一句話,又將眾人焦點引到跪在地上的良君身上。
“因為淑君的變化,貴府老大人曾言,若淑君再不悔改,便將她送去家廟修心養性,對嗎?而後沒多久,就出了飛霜之死。殷公子深夜造訪淑君閨閣,此事還驚動了老大人。如果當時我不曾站出替淑君娘子分說一二,恐怕又要鬨得闔府不寧。當時我原以為貴府會徹查貓的死困,沒想到還是不了了之。不過還好淑君勉強躲過一劫,避免送去家廟的下場,從那時起,我便覺得,在這四起的流言背後,定然暗藏禍心。”
話說到此,眾人似被當頭棒喝。
淑君若去,長房就隻剩下一個女兒。她雖為庶出,若得嫡母垂憐記為嫡出,哪怕不嫁皇室,也不愁親事,倘若日後真要聯姻,她的前途必將無量。
李氏最快領悟,指著跪在地上的殷良君道:“是你……你日日在我身邊獻殷勤,我隻當你天性純良,沒想到竟養出隻白眼狼來!”
殷良君抬頭看著李氏笑,日日獻殷勤又如何,她照樣不會成這府裡的嫡姑娘。
明舒繼續道:“因為我日日盯著淑君的關係,淑君沒再出什麼差錯,如果想要引淑君犯錯,勢必先要除去我。所以有了妙勝小境的意外,一箭雙雕之舉,既能除去我,又能借我的意外給淑君最後一擊。果不其然,出事後沒有人相信淑君,甚至為了息事寧人,連我的話也不願問,就將淑君定罪。你們可知,為了見到你們,布今日之局,說今日這些話,我費了多少心思?”
她都三天沒吃好飯,睡好覺了!
說到這裡,她看了眼沉默至今的陸徜,有些委屈。
陸徜回她一個眼神——自找的。
明舒衝他做個鬼臉,繼續道:“我並沒證據能證明推我下山的人是誰,那人手段雖然拙劣,但不得不說,她沒留下什麼痕跡,要抓並不簡單。隻不過心眼多的人,往往也為心眼所累,五哥說我去妙勝仙境找證據,她半信半疑也跟去了,見到自己身上的東西在我手上,她沒能沉住氣。後麵的事,貴府陪我同去妙勝小境的幾位嬤嬤都親眼見到,不必我再贅述。”
她並不是隻身前往的,為了引出始作俑者,除了藏在旁邊的陸徜外,殷立誠還派了其他人跟去,都藏身附近,隻是當時明舒並沒說自己懷疑的人是誰,因而發現來的是殷良君時,沒人出聲他們不敢現身。直到良君動手傷人,陸徜飛身而出,方群起而動。
“自我記事起,姨娘就同我耳提麵命,說坐在上麵那位才是我的父母雙親,我必須好好孝順她,尊敬長姐愛護弟弟,我都記在心裡。我日日去懷秀閣向父親母親請安侍奉,風雨無阻,我對待長姐從無半分不敬,也疼愛弟弟,友愛姊妹,我也以為,我們是至親手足,然而這十多年過去,我看到的隻是嫡庶之彆。”殷良君垂眸看著地麵,無視身邊親人的怒火,隻淡道,“小到出門訪友,大到入宮麵見娘娘,被帶出去的永遠隻有大姐姐,有資格出席各府公侯夫人小姐宴會的,也隻有大姐姐。上門做客的夫人們,一聽我是庶女,情麵都淡了。父親說嫡庶無差,母親說一碗水端平,可嫡庶怎能無差,這碗水又如何端得平?我自問不比大姐姐差,閨閣女兒該學的東西,我樣樣強過大姐姐,我還努力討好你們,可那又如何?你們才是一家子,而我隻是上不得台麵的庶女。”
就連親事……也與嫡姐有著雲泥之彆。
姐姐要嫁的人可能是當朝三皇子,日後也許會問鼎中宮,可輪到她,卻隻得一個“家世清白的讀書人”便好。
明明是姐妹,差彆卻那麼大。
如果她也是嫡出的姑娘,會不會不同呢?
她不知道,但這個念頭,如同魔鬼的囈語,夜深人靜總會想起。
“大姐姐的輕霜和兔子小桃,是如意殺的。她本就不滿姐姐讓她照料畜牲,嫌棄畜牲臟,那晚又因輕霜尿濕被褥而被責罵,於是將怨氣發泄在貓兔身上。我看到她偷偷殺了貓兔,也猶豫過要不要將這件事說出來,但我聽到他們背地裡議論姐姐,我覺得有趣。”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流言能傷人。於是她保持緘默,靜觀事態發展,越觀望便越覺得有趣。
人的心,怎麼能如此精彩?
玉鶯之事緊跟著發生,這件事她不知道真相,但她覺得,她可以添一點油,於是在殷皓宇耳邊,在府中親戚與下人間說了那麼一兩句,得到的卻是成倍的效果。
嫡姐開始變得不那麼美好。
這是她初次意識到,流言的力量。
她開始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青燕成了她試驗的目標。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勾青燕說出些誇張的言辭,慢慢地,再讓那些言論流傳開……除了語言,她沒有做彆的,而語言,是不會留下痕跡的。
嫡姐的形象慢慢毀了,她卻慢慢闖入眾人眼中。
“你們都說大姐變壞,而我卻變得可愛……其實不是,我一直都是這樣,努力討好你們每個人,我從來沒有變過。你們從前不覺得我好,隻是因為你們眼裡隻有大姐,大姐變壞了,襯托出我的好來。”
殷良君從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轉變,姐姐變得不好,卻襯出她的好來,這個轉變來得太意外也太驚喜,她小打小鬨的舉動不再隻為了報複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不公平,她覺得自己也可以與嫡姐爭一把。
甚至,她覺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
隻要姐姐能繼續“壞”下去,壞到家中無人能容。
“所以……嬤嬤其實是你趁亂推的?”明舒問她。
她沒否認,也沒承認,隻道:“我並沒想謀害誰的性命,從來沒有。”
蓮池水淺淹不死人,但可以再給殷淑君扣個大鍋,多好。
嬤嬤是娘娘身邊的人,被如此對待,娘娘肯定震怒,到時候大姐的名聲必定更加狼藉。
她竊竊自喜,這時陸明舒來了。
陸明舒不是殷家人,她的眼睛和心都乾乾淨淨,沒被流言影響,也沒為表相所迷,不管她如何在陸明舒麵前賣好,也不管殷淑君如何捉弄陸明舒,明舒始終不偏不倚,既沒理會她的示好,也沒向殷淑君從親近一分,甚至她開始查找那些被人忽略的過去。
這是個難對付的人,讓殷良君害怕。
“可我離勝利其實隻差一步了,隻要能趁熱打鐵再給姐姐潑一盆墨,她就得被送去家廟了,我不能就這麼放棄。”
機會突然就來了。那天殷淑君碰了殷皓宇的貓。
“是你……你殺了飛雪?!”殷皓宇難以置信地望著地上跪的殷良君,無法想像眼前柔弱純善的姐姐,會是那般殘忍的人。
“有什麼可奇怪的?不過是隻畜牲,也就你和你姐姐把它們當成寶。”殷良君不以為意道。
殷皓宇蹬蹬退了兩步,緩了兩口氣,既悔且愧地望向親姐:“大姐……”
殷淑君一步退開,撇開眼不去看他。
後麵的事,就與明舒說得差不離,殷良君不打算複述,隻嗤嗤笑開:“你們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流言是我一個人傳的嗎?你們沒份說?沒份參與?我做了什麼?我十年如一日地孝敬父母,疼愛姊妹兄弟……我既沒傷人,也沒謀命……全是小事呀……”
確實都是小事,沒有一件足以上升到狠毒的高度,然而正因全是小事,被人忽視,被以種種手段息事寧人,隻留下似是而非的揣測,化成流言,兵不刃血地傷人無形。
眼見都未必是真,何況耳聞。
這是當初
陸徜告訴她的話,明舒思及此望向陸徜。
陸徜此時卻開了口:“沒有謀命?那妙勝小境的意外與今日之事如何解釋?你為一已私欲步步進逼,傷人謀命之心早生,怎是小事?她傷我妹妹在先,事情敗露之際還要殺人滅口。此事,還望貴府能給在下一個滿意的交代,否則即便告到天下鑾駕跟前,陸某也不會善罷甘休!”
最後這話,他是對著殷立誠說的。
殷立誠隻能道:“陸小郎莫惱,此事本官定給你與令妹一個交代。”
明舒聞言雙拳托腮星星眸望向自家兄長——阿兄最後這話真是……好有氣魄!
————
殷家的事算是解決了。
明舒應下的任務也算完成,她隻負責查出殷淑君性情變化的原因所在,至殷家什麼嫡庶之爭,妻妾之戰,還有什麼皇室聯姻,這些通通與她無關。人家關起門如何算計,如何處置,亦不是她能插手之事。殷家的渾水,她可不想趟。
從殷家回來,馬車隻能在巷口停下,明舒下了車,一瘸一拐地跟在陸徜身後往家裡走去。
走了幾步,陸徜忽然站住不動。
明舒正要問他,就見他在自己身前蹲身而下,向她露出寬敞結實的背。
“上來吧。”陸徜道。
明舒笑嘻嘻地趴到他背上,被他一把背起,往家走去。
“阿兄真好!”她在他耳邊誇她。
“少拍馬屁。”陸徜並不領情。
“你瞧咱們兩,做兄妹多好呀,手足情深!那個玉鶯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放著好好的姐姐不當,非要爬床做什麼屋裡人,可好了吧,姐弟都做不成,傻的,阿兄你說對不對?”明舒趴在陸徜背上,不知怎地想起玉鶯和殷皓宇,有感而發。
想想自己也有哥哥的人,兄妹之情和姐弟之情也差不多吧?
“阿兄?”
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陸徜的回答,摟著他的脖子搖了搖陸徜。
陸徜仍是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