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一語剛落,隻聽“砰”一聲,曾氏中葫蘆瓢失手落地,她神情陡然僵住,臉色亦瞬間轉白。
“明……明舒,你再說一遍,他叫什麼?”曾氏聲音微顫道。
“陸文瀚,字遠川,他的字和阿爹的名一樣。”明舒又說了一遍,心中疑竇叢生。
“就是那位在鬆靈書院與你們打過照麵的尚書令?”曾氏又問。
明舒點頭,小聲問她:“阿娘,你怎麼了?咱們家與這位陸大人可有淵源?”
曾氏卻連退三步,直到撞到灶台方以手撐在灶上穩住,喃喃道:“二品尚書令……”
明舒擔心地上前扶她:“阿娘?到底怎麼了?”
“沒事,沒事。”曾氏定定心神,反按住明舒的手安慰她,又道,“這件事,你先不要告訴你阿兄,待會試結束再說。至於那尚書令,你不必擔心,他應該沒有惡意。你且記住,咱家沒做虧心事,沒有對不起他們,隨他探去就是,咱們該如何就如何,不必避讓,亦無需躲藏。”
明舒雖然不解其中緣故,但還是點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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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徜這幾日專心備考,兩耳不聞窗外事。明舒很少打擾他,平時就給他端個飯送個水的,走路也躡手躡腳,生恐吵到他,偶爾隔著門縫看兩眼,陸徜都坐在臨窗位置看書,神色平靜,既無緊張,亦無擔憂。
她阿兄這人給她的感覺,就隻有一個字。
穩。
這天夜深,曾氏照例給兄妹兩人煮了點心,沙糖綠豆配烤筍。明舒裝好後先給陸徜送上樓。
陸徜房門虛掩,火光透過門縫在地上落下一道亮影,明舒在門口敲了兩聲,沒聽到回應,便將門推開幾分,輕道:“阿兄,我給你送點心,進來了哦。”
門敞五分,屋中燈火晃了晃,陸徜仍是坐在窗前,隻是眼下斜倚椅背,手肘撐著扶手歪撐著手,雙眸緊閉,眉心微蹙,手上的書隨意搭在膝上,似乎睡著。窗戶敞著,夜風入屋拂動發絲與火苗,也吹得人發涼。
明舒躡手躡腳進屋,瞧他這模樣心道讀書耗神,她心疼,便將手中之物輕輕放下,先探身將窗輕輕闔上,再走到床畔,拿著陸徜外袍過來打算給他蓋上,又俯身拾書。
他的手掌還蓋在書上,明舒隻能先抬他的手,不想才剛握著他的手腕要抬,陸徜卻忽然驚醒,像做了什麼夢般雙眉緊蹙,反手就扣住她的手腕,將人往懷中一扯。
明舒輕呼一聲,撲在他胸前,手裡的衣裳和他膝上的書均都落到地上。
“阿兄,是我。”她以掌撐在他前胸,立刻道。
陸徜眼眸半睜,裡麵盛著將醒未醒的懵惑,愈發顯得狹長迷離,平日清冷的俊美便添三分豔麗。他沒因為明舒的話而鬆手,反而扣得更緊,神情迷茫地盯著她。
“阿兄,你做噩夢了?”她見他眉心緊擰,神情不大對,抬頭輕問。
陸徜定定看了她兩眼,猛得又一驚醒,徹底清醒過來。才剛對著豆燈看書看得眼睛酸澀,他便閉眸小憩,不想真的睡過去,做了個夢。
夢非好夢,是明舒記憶恢複後與他劃清界限,說的仍是分離那日她說過的話,擲地有聲。
“君有遠誌,妾無留意,以茶代酒敬君,此彆再不逢,祝君餘歲如竹,節節高升,年年順遂。”
他心跳得很快,慌亂且害怕,而後驚醒。
“對不起。”陸徜鬆開手。
明舒轉轉手腕,俯身抱起衣裳與書冊,勸他:“阿兄,你沒事吧?瞧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近日太用功傷了心神?其實科考不過是十年磨劍,你已有那十年積攢,又何必爭這朝夕之功?還是多休息,保持精力才好。”
“我知道。”陸徜道。
明舒見他抬手狠捏眉心,直將眉心捏紅,便拉下他的手來:“阿兄頭疼?吹風了吧?我給你捏捏頭?或者捶捶肩?”
“不用。”陸徜搖了頭。
“那你吃點東西?我陪你說會話?”明舒把衣裳書冊放到床上,將沙糖綠豆端來。
陸徜端起碗,攪了幾下,並沒胃口,隻問她:“明舒,在京城的日子可有不適?”
“沒有呀。阿娘和阿兄都疼我,汴京又繁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日子,我覺得可好了。”明舒倚著書桌站著,臉上的笑在燭火映照下格外明媚,“阿兄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沒什麼,隻是覺得這樣的苦日子委屈了你。等我高中,必能讓你……”
他話沒說完就叫明舒打斷:“阿兄,我不覺得苦。阿娘開明,你也疼我,我在外頭胡鬨,你們也沒攔著我,還處處幫我。這世道有幾個女子,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像淑君那樣,等著家裡安排親事,也不想像聞安那樣,每日疲於後宅爭鬥,你和阿娘讓我覺得我可以走一些不那麼循規蹈矩的路,我很開心。”
陸徜直起身來,靜靜地望著她。他原以為,她從雲端跌落,失去錦衣玉食的富貴,是件痛苦的事,他也極力想讓她過回從前的生活,但對她來說,京城的日子,可能是走出樊籠後的另一種人生。
她內心自有天地,並不願過按部就班的日子。
而家人的支持,是她展翅的力量。
從前她是掌中明珠,而今也許會是皎皎明月。
“我懂了。”陸徜緩緩開口,“明舒,做你想做的事,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陸徜,會在你背後給你撐著。”
明舒有些詫異,他並沒以兄長自稱,但她仍舊無比開心。
阿兄認同了她的想法,這對她而言,非常非常重要。
他的肯定,勝過所有人的誇獎。
“那我也一樣,我會一直陪著你,不論你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還是如現在這般粗茶淡飯清貧平凡,我都陪你。”
她眼眸晶亮,神色虔誠,像誓言般開口。
陸徜微微眯眼,將她看得更清晰。
“是一直嗎?”
“嗯,一直。”明舒點頭。
“好!”陸徜回得簡單而鄭重。
明舒甜甜笑了,陸徜唇畔也浮起笑意,心情大悅。
“啊。”明舒卻忽然站直,道,“我想起來了,宋清沼送的那瓶寧神靜心的藥丸,好像能治頭疼之症。我去給你拿過來,你晚上吃了好好睡一覺!”
剛剛還滿溢的溫柔,瞬間因為“宋清沼”這三個字,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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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匆匆。
三月,春盛,會試之期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