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康坊是汴京城最吵雜的地方。
這裡雖也商肆林立,卻非繁華之地,做的是普通人的買賣。街巷兩旁的店鋪賣的都是平頭百姓的日常所需,什麼陶罐藤籃、香燭紙馬之類,天亮時分有早集市,露天的攤販會賣些羊頭雞兔魚蟹等生鮮活物,剖挖的下水隨意扔在藤籃裡,血水流了滿地,到巳時收市才有人開始打掃。
明舒到時正逢早市收攤,趕早來采買的百姓挎著菜籃正漸漸散去,露出濕噠噠的地麵,全是混了血的汙水,腥臭味充斥了整條街。明舒提起裙子踮起腳,三兩步跑到乾淨的地上,正好瞧見應尋站在前麵一間鋪子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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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尋的臉色不太好,上頭催的緊,他為了衛獻的案子,已經兩天沒睡好覺。
上峰給的期限就快到了,如果不能找到新的證據,為了給上峰交代,總捕頭的意思就要將衛朝交上去。衛朝的確是嫌疑最大的人,有作案動機,也有作案機會,甚至還有目擊者看到他尾、隨衛獻進入東園……但應尋總覺得案子仍存在很大疑點,能夠直接證明衛朝殺人的證據也沒找到,他不想草率定案。
然而這案子查得十分不順利,上天就像要刻意包庇凶手般,哪怕他們翻遍衛家,也沒找到什麼有用線索,一切都像巧合似的,剛好殿帥調換了下過迷藥的酒給凶手不費吹灰之力的殺人機會,剛好衛獻被衛朝煩得進了東園,剛好沒人瞧見還有誰進過東園,剛好現場沒留下任何足夠揪出凶手的證據——除了夜光粉外,他們再無所獲。
即使是他心裡已隱隱有了懷疑,但仍舊沒有證據。
“官爺,人都死了快十年,我可記不清楚。再說了她嫁進衛家就是衛家的人,死也是衛家的鬼,我哪管得著衛家的事!”
鋪子的門板子才卸了一半,看著是老板的人扶著門板打著嗬欠回答應尋的問話。
這是一家香飲子鋪,鋪麵不大,隻有個櫃台,上麵擺著竹片刻的香飲名,旁邊是個小方桌,後邊應該是熬煮香飲與做飯的廚房,樓下做生意,樓上則是住人的地方,也就一個寢間的大小。
這麼小的鋪子賺的錢頂多糊口,雇不起夥計,一般都是老板親力親為。
現在這巴著門的男人,看起來年近五旬,頂著亂糟糟的發,一張油光發亮的宿醉的臉爬滿皺紋,身上衣裳不整,像被應尋臨時叫醒般,滿臉寫滿暴躁,鋪中的櫃台也沒收拾,一看就是還沒開鋪做生意的模樣。
應尋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新鮮消息,心裡正煩,一轉身忽然瞧見在自己背後探頭探腦的人,當即沒好氣地開口:“怎麼是你?你跟在我背後做什麼?”
明舒正探頭往鋪子裡看——除了淩亂的櫃台外,旁邊那張方桌上還擺著吃剩下的酒菜,其中一碟剩著幾塊捏成桃花狀的精巧點心,桌上麵對麵擱著兩隻酒盅,一個倒地的空酒壇,上麵紅紙寫著個“貢”字。
“問你話呢!”應尋真想拎開她。
明舒收回目光,道:“我來找你的。”
“找我做什麼?”應尋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彆告訴我是來問衛獻案子的,無可奉告!”
明舒想好的話還沒說就被他堵死了路,隻能撇撇唇,身後的香飲鋪老板已又把門板裝上,看樣子今天不想開鋪。這鋪子門頭上掛著半殘的褪色店旗——黃記香飲,老板應該姓黃。
“應捕快是在調查衛獻死掉的那兩個妾室的事吧,後麵這鋪子裡的人,是黃姨娘的娘家?老板是她父親?”明舒猜道。
“……”應尋轉身盯著她,半晌道,“無可奉告!”
明舒點點頭,並不為難他,她左右看了兩眼,道:“應捕快,你等我一會可好?”
應尋蹙眉:“你要我等你做什麼?”
“就一會兒,你可彆走!”明舒笑了笑,轉身朝黃記香飲鋪的對麵跑去。
黃記的對麵,恰也開了家香飲子店,招牌寫得響亮——十年老店,祖傳秘方。
明舒一頭衝進這間香飲子店,這間鋪麵可比黃記香飲鋪要大上一倍,店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一溜二十多種香飲子在櫃子上整齊擺開,櫃台上則是幾壇貼著名稱的招牌香飲,一個女人坐在櫃台後,正一邊磕著南瓜籽兒一邊看店,瞧見明舒進來,立刻就拍乾淨手站起來,滿臉堆笑地迎上來。
這才是做生意的模樣。
明舒笑著用肘支在櫃台上,先撂下幾文錢,然後問她:“老板娘,我想買兩壇香飲,您這招牌是什麼,給我介紹介紹唄。”
她就介紹起店的香飲來,明舒聽了會兒,隻道:“我怕苦,姐姐給我來份兒的唄。”
老板娘已經三十好幾,孩子沒比明舒小幾歲,聽到明舒對自己的稱呼,笑得合不攏嘴:“你這小娘子,嘴倒是甜。”
明舒還是笑:“姐姐的鋪子在這街上開了十年?”
“不止了。”老板娘替她挑了兩款香飲,邊裝邊回答,“我夫家祖上傳下來的鋪子,我嫁過來時就開著了,能有十餘年,名聲在外呢。”
“那可是老字號了,應該新鮮,不像對麵那鋪子。”
“對麵?你說黃記?那鋪子怎麼了?”老板娘來了興趣。
“那鋪子的老板不老實。我阿娘貪他家便宜,前些天去買了兩甕香飲,結果那老板拿放了不知道多少天的香飲子賣給我阿娘,我阿娘回家一開甕,裡麵的湯汁都發臭了,可把她給氣壞。”明舒佯怒道,目光掃過這家店的價格牌,兩家店的價格,差了近一倍呢。
“不是我說,這一分價錢一分貨,買東西可不能貪便宜。”老板娘聽了這話,眼神微妙道,“小娘子放心吧,咱家雖然價格略高些,但這香飲子都是祖傳的秘方,真金白銀的材料熬製成的,和彆家不一樣,那黃老四家的,就更沒法比了。一個靠著典妻賣女才活下去的男人,能有什麼能耐?開香飲鋪也不過是眼紅我家生意好才開的,沒那手藝也敢熬香飲,三天兩頭被客人上門罵,這附近的街坊都不敢買他家香飲,也就騙騙剛搬來的。小娘子是剛到京城的?”
明舒點點頭:“可不是才搬來沒多久。姐姐很了解他們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