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舒問出這句話花費了多少勇氣,四天的掙紮鬥爭,不斷籌謀反複斟酌的言語,因為她知道,當她問出這一句話時,她和陸徜就永遠回不到簡單的兄妹關係。
可就在這一時刻,她開了,顧慮罷,害怕罷,那複雜的情緒,都消失了。
傍晚的太陽餘威猶存,陸徜一半藏在陰影裡,一半站在陽光中,凝固般望著舒。
“對不起,那天晚上,我偷聽了你和宋清沼的談話。”舒見他沉默,便先道了歉。
陸徜收回手,她的神色中推測判斷,她應該沒有聽全他們的談話,如果聽到了簡家之事,她不會如此平靜,僅僅隻糾結於與他的兄妹關係。
“是,你我並非親兄妹。”陸徜坦言。與戳破家破人亡這個秘密相較,他們間的關係與他的思,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東西。
舒長長吸氣,再緩緩吐淨,道:“那我是被你們收養的?是有其他原因成了你的妹妹?我的身世是什麼?我傷重被追殺時就曾問過你,發生了什麼事,那時你告訴事情並不簡單,要待時機成熟才能告訴我,現在時機成熟了嗎?”
她的問題很多,都是長久來積存於的,不問便罷,一問就停不了。
“你是土生土長的江寧人,我們認識已逾十年。你並非母親收養的孩子,我們將你母女兄妹之名帶進京城,確實另有隱情。這隱情與你身世,與你被追殺皆有關聯,但是舒……我現在不能告訴你。若你願意信我,願意看在這半年多的兄妹情分上,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因為這件事牽涉太大,我在調查,馬上就能水落石出,到時我再將一切向你說,可好?”當時他不想編造謊言欺騙她,現在他一樣不願,隻是同時無法在這個關鍵時刻告訴她真相。
舒沒回答,隻是盯著他,手無意識一遍遍撫過腕上戴的鐲子。
這半年多的相處,點滴入,每個畫麵都曆曆在目。麵對山賊時的生死與共,危難降臨時的舍身回護,困頓落魄時的傾力對,有尋常日子裡和風細雨的關懷……他們之間,有過同生共死的蕩氣回腸,有細水長流的脈脈溫情。
如今他問她相不相信她?
即無需他剖白,她是願意相信的。
那天他爬上懸崖,活著站在她麵,她就卸下所有防備,而後哪怕疑慮重重,她依舊堅定相信他。
“舒,我發誓……除了兄妹之名,我沒有騙過你,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可好?”因她不語,陸徜又道。
“多久?”舒開。
陸徜繃緊的弦稍鬆,道:“三個月。”
“太久了。一個月,我最多再等一個月。”舒重重握住手鐲,斷然道。
“好,那就一個月。”陸徜立刻答應。
他答應得這麼乾脆,好似專等著她討價價般,舒覺得自己又被他算計了,剛想像那樣發作,忽然想起自己不是他妹妹了,再撒嬌賣巧並不合適,於是生硬撇開頭,念轉過,又看向陸徜。
“除了兄妹關係、我的身世,你是不是有彆的事瞞著我?”
“沒了。”陸徜一時竟未領會其意。
“我記得會試張榜那日,你曾當眾言,你與江寧小娘子定過親,你同我們說,你對她非卿不娶,這樁事是你編的是確有其人?”
舒盯緊陸徜,滿眼都寫著“彆和我耍花樣,我雖然失憶,但忘記的是,現在記可好得很。”
陸徜突然有窒息的錯覺。
當初,他為什麼要圖清淨說了那番話?
這簡直是……搬起舒砸自己腳。
“但那天,你又與宋清沼說……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提及此言,舒轉開臉去,看向路儘頭,“你是不是又說瞎話了?再不然就是三二意!”
她覺得自己應該希望得到的答案是他這番話隻是來唬人的,這樣他們就能保持兄妹間的情誼,不過似乎又有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在她底叫囂著,敢瞎說就再不認陸徜這個人了!
“舒,你希望我說的是真話是瞎話?”陸徜反問她。
果然,她聽到了他最後那番話。
他原想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去考慮人之間的事,然而她聽到了,並且問出了。
“彆把問題拋回給我!你又不是我親兄長,在麵瞎說話趕跑我的姻緣,那可不成。國府多好……宋清沼多好……你彆靠過來……”
舒的話說到後麵,每多說一句,陸徜就靠近她一步,她話沒說完,陸徜已經走到她麵。
“江寧府的小娘子,確有其人。”他輕聲歎道,“我和宋清沼說的,不是瞎話。另,我沒有三二意。”
“那你不算三……二意……”舒說著說著,突然卡殼,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念,人怔怔被他圈在了牆下亦不自知,隻喃喃道,“我……就是你說的那位,簡家娘子?”
難怪,他那般篤定,江寧小娘子迄今未嫁。
“聰。”陸徜微微笑起,話都說到這份上他亦無好藏,“你就是我的,簡大小姐。”
“……”舒腦中“轟”一聲空白。
陸徜定定看著她,再無多餘言語。
戳破了兄妹的皮好,隻是有些對不住宋清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