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並不理會陸徜的話,她把自己想看的都翻出來,頁頁仔細地看。
資料太多又極複雜,想一次性看完並消化,是件很困難的事,可陸徜明白她眼下是不可能停歇的。彆看她現在狀似冷靜,可實則那股痛與恨,也不過是被她壓抑在心而已,她迫切地需要做些什麼,去緩解這股讓她生不如死的痛苦。
他隻能靜靜陪著。
時間漸漸流逝,夜幕悄然降臨,陸徜點亮案頭的羊皮燈,倒掉她手邊已然冰涼卻一口沒碰過的茶水,換上溫熱的茶。
明舒的情況,曾氏已經知曉,她原想親自來看明舒,但陸徜覺得明舒現在怕是沒有心情見任何人,便勸母親不要前來,曾氏便熬了粥讓輕搖送過來。
“明舒……歇會吧。”陸徜不知道第幾次看到她用拳手頂在胃上,終於忍不住開口。
“不用。”明舒頭也不抬道。
“阿娘熬了粥,你喝點再繼續。”陸徜端著粥過來。
“我不想吃。”明舒翻過頁紙,仍舊沒有停止的意思。
陸徜攪了攪粥,粥的溫度已經差不多了,他道:“你從昨日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案卷不會跑,但你若再不吃點東西,恐怕撐不下去……”
他說著伸手輕輕拉她,明舒卻用力甩開他的手,聲音尖銳道:“我都說了不吃,你不要煩我!”
砰——
她話音沒落,便聽到刺耳的瓷碎聲響起。
陸徜手裡那碗粥被她打翻在地,陸徜站在桌邊,悶哼一聲蹙緊眉頭,左手反手撫向右肩背。
明舒回神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終於放下手中案卷,急忙站起,下意識便道:“阿兄……”可剛開口,她又改了,“陸大人,對不起。”
“我沒事……”陸徜倚著書桌站著,眉頭仍舊緊皺,似在強忍什麼。
明舒此時方察覺他的臉色很差——病態的蒼白,強撐的毫無精神的眸,細汗遍布的額頭……
“你先坐下。”她扶他坐到椅上,聽到他口鼻呼吸的聲音,“是不是昨晚受的傷?”
昨晚後那段距離,是他抱著她側摔著地,砸碎了供桌,那高度雖不致命,但受傷不可避免。她剛才任性的舉動,怕是牽到他的傷處。
緩了片刻,陸徜覺得胸口與背上的痛楚得到緩解,才道:“我沒事,點小傷,過些時日就好。”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我讓他們再裝碗粥來,你喝點吧。”
明舒想抽回手,奈何他握得緊,便點頭道:“也好,起。”
她也沒見陸徜吃過東西。
陸徜喚來輕搖,讓收拾了地麵,再去端粥。明舒又在他身邊坐下,暫時將心神從案卷上收回,看著陸徜吩咐完切,方道:“從禪台摔下,你說是小傷;替三殿下站上禪台,你說是小事……你個人替我扛走這許多事,我……謝謝你。”
“你不怪我擅自將你帶進京城就好。”陸徜道。
“那種情勢之下,你若不帶我赴京,今日這世上哪還有簡明舒個人?”明舒想起段時日發生的事,樁樁件件宛如昨日,她起身道,“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陸大人,請受明舒拜……”
陸徜當即攥住她,眼現三分慍色:“你是做什麼?”
他並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與她糾纏些事,但她……
不是少尹大人,就是陸大人,現在還要拜他……
“明舒,你隨我進京的時日雖說不長,但在你心底,真就隻剩恩情二字?”
明舒沒能拜下去,也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她隻是個與他毫無關係的人,連個稱呼,她都得斟酌再三才能出口。
他們不是兄妹,她叫阿兄不妥,他們也不是從前的陸徜與簡明舒,那聲“陸哥哥”,她再喚不出口,至於名字……那多少透著與眾不同的親昵,她更不可能直呼其名。
除了聲“大人”,她也不知能怎麼喚他,就像他個問題。
她沒有答案,並且,不想思考。
輕搖的出現,打破明舒的沉默,她繞出桌子,接下輕搖送來的兩碗粥放到桌上,隻淡淡道:“喝粥吧。”
陸徜沒再追問,與她道用粥。
沒人再開口,兩人都像完成任務般食不知味地喝了大半碗,來安忽然在屋外探頭探腦,想進屋又不敢進來的徘徊著。
“不叫進來問問?”明舒知道是來找陸徜的。
“不用了,定是魏叔派人來找我的。”
個下午,來安都已經來了四五趟了,陸徜當然知道怎麼回事,不過他交代過不許任何人打撓他和明舒,因而來安不敢進來。
明舒吃得差不多,將碗推開,又把散亂的卷宗收拾歸整到一起,問他:“你可撐得住?”
“你都撐得住,我又有何不可?”陸徜反問。
“那走吧。”明舒起身。
“去哪?”
“我陪你去見魏叔,把盂蘭法會的事了結下。”明舒道。畢竟沒人比她更清楚唐離的計劃,況且唐離設下局,也牽連到周秀清,與簡家案子亦有關係,她無論如何都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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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時分又下起雨來,雨夜中亮起的燈火,不止照亮了濕滑的路,也照出針毛般斜落的雨絲。陸徜與明舒二人各撐了把傘往外走去,明舒走得急,連路上的水窪也不願避,腳踏過,陸徜跟在她身後,瞧著她裹在雨絲中的背景。
她不喜歡撐傘,總嫌傘沉,先前每逢下雨但凡他在側時,她就愛躲進他的傘下,帶著她的小小任性,笑著賴定不走。雖然是任性,但她隻在他傘下蹭過傘,從來沒對第二人這樣過——遠近親疏她分得很清楚。
那時的明舒,笑得像她的名字,輪彎彎的小月亮。
往後,樣的笑容,也不知還會興地在她臉出現。
思及此,陸徜心裡忽然一陣無法言喻的抽疼。
明舒並無所覺,但她卻突然止步,望著前頭雨絲中匆匆回來的人。
曹海沒有撐傘在雨中急行,臉被雨撲得厲害,便用手掌囫圇擦了把,瞧見陸徜和明舒,加快步伐迎麵趕了過來。
“你來得正好,我替殿帥回來請你的。你要是再不趕去大相國寺,三殿下怕是要親自過來拿人了,快走快走。”曹海見了二人,欣喜非常,又道,“陸娘子……你可好……”
“我不姓陸,姓簡。”明舒聲音微冷。
“簡……”曹海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你是想起來了?”
“嗯!”明舒淡道。
“那敢情太好了。”曹海大喜,撲在他臉上的雨聚成水滴流到眼睛裡,他眨眨眼,模樣有些滑稽,“可想起什麼沒有?”
陸徜眉心微蹙,剛想打斷他們的對話,便聽明舒回道:“沒有,除了高仕才和周秀清,我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第三人。”
她說得斬釘截鐵,卻叫陸徜眉頭蹙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