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貧苦,篤信神佛,最見不得這樣的場,便喚來身後的老嬤嬤,交代了兩句:“去轉告三媳婦,下人辦不好事罵罵罰點月錢就是,犯不動棍動棒的。那工匠賺錢不易,他們也不是故意,工錢就莫扣了吧。”
老嬤嬤領命前去,老太太這才朝明舒歎口氣道:“我這三媳婦,樣樣都好,就是脾氣不,動輒就要發賣打板子,唉……這院裡大概放了金山銀山,處處防人,連家人都不讓近……”
這是曹家家事,明舒不便插嘴,便隻看不說。
那邊工匠已經被押離開,正從她們前走過,其中個匠人轉看了眼,目光與明舒交錯而過,各自收回。
這人明舒認得,是焦春祿的個手下。
焦春祿安插到曹家的人,除了負責流水席的那撥人馬外,另還挑了個眼明耳聰的扮成匠人混進曹家專門打聽簡家那批失蹤古董珠寶的下落。
如今這批珠寶的下落也算有些眉目了。
————
是夜,陸徜回來。
他前段間修書給魏卓已有回信,這兩天便拿信與臨安廂軍統領商量要事,有天沒回來,隻命人跟在明舒身邊守。
照常翻窗進屋,他眉心便是蹙。
屋裡黑漆漆的連燈也沒點,隻彌漫濃濃的酒味。他輕喚了兩聲,沒得到明舒回應,心中便生不安。
這晚了,她沒道理還在外。
他點起燈急急走進寢間,“咚”聲,腳下踢到個空酒壇,酒壇骨碌碌滾出老遠,他也在床旁看團人影。
明舒蜷縮在地上,手裡還攥個酒壇,身上傳出酒氣。
“明舒!”陸徜將燈放下,忙蹲到她身邊,撥開她的發,隻瞧見她已喝得兩眼迷離,雙頰通紅,頰上淚痕未乾,“發生什事了?”
前天她的情緒明明已經好轉許多,怎突然崩潰?
明舒渾渾噩噩間道是陸徜回來,憑本縮進他懷中,隻道:“陸徜,抱我。”
陸徜隨她坐到地上,將人摟住。
“你喝了這多酒?”他看了眼地上的空壇,數了數,共壇。
明舒酒量不淺,很少喝醉,壇也隻是讓她半醉而已。
因為守孝的關係,她很久沒碰酒了,但今晚她忍不住。
醉了才得片刻安生。
個人身處陌生城鎮,對簡陋空蕩的茅屋,所有的親人都走了,隻剩在血海深仇扛在肩……她撐得痛苦。
“陸徜,我看到了……翡翠觀音……”她趴在他胸口,汲取他的溫暖,斷斷續續道,“那是……我娘的遺……我娘也信佛,也是個善良的人……那是阿爹親自尋的玉料……再找江南最有名的琢玉師傅……照我娘的模樣……刀刀刻出來送給她的……”
她哽咽的聲音響起:“我想我阿娘,想我阿爹,陸徜,我好想他們啊!”
陸徜隻緊緊摟住她,下下撫她的後背,任她渲泄。
她忽狠狠揪住他的衣襟,抬起的臉上雙猩紅的眼盯陸徜,也不是因為酒還是因為哭或是恨。
“陸徜,你道嗎?我今天看到那尊觀音,我就想殺光他們……我……我答應了你,可我怕我控製不了自己……”
陸徜抱她,她的痛苦寸寸傳到他心裡,如同刀絞。
“快了,就快了。明舒乖,再等天……”他邊安慰她,邊握緊了拳。
天黑透,烏雲蔽月,窗外半天光芒都沒有,屋裡隻有豆燈發出淺淡的光,照出地上兩道相擁的人影。
夜淒清,就這般過去。
————
九月十日,天晴。
曹府開始喧騰。
離老太太的壽辰還有六天間,戲台已搭得差不多,再兩天就完工,下人們進進出出的布置起偌大曹府,新鮮花卉擺起,紅紗幔掛起,壽堂也陳設起來,繡娘裁縫首飾商們陸續進府,曹家置辦的新衣裳新都送了進來……氏忙得腳不點地。
曹家外的街巷上長桌已經擺開,泥石木料全堆在牆根下,正等包攬了流水席的師傅們壘灶搭棚將臨後廚建出來,再搭個臨的雨棚,負責采買的人也駕騾馬車子,趟趟往曹家運食材。
曹老太太的七十大壽,就要熱熱鬨鬨地開始。
轉眼就到九月十六日,離九月十七,尚有日之隔。
臨安城外,卻有十數匹駿馬飛馳而過。
原定十八日才從江寧出發的曹海,竟提前悄然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