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離開後,李二陛下倚著憑幾靜/坐在原處,思索著近來發生的事。
要是沒人把李元嬰這幾年做的事湊在一起做文章,他都沒發現李元嬰做每一件事都會拉上承乾一起:開圖書館,他讓承乾去揭幕;設館報,他把承乾的名字寫在最前頭;收留流民,他拉上承乾一起;改造襄城宮,他也交托給承乾。
擱在彆人眼裡,李元嬰就是堅定不移地站在承乾那一邊的,事事都在為承乾鋪路,自己也撈了個好名聲。
若是將來承乾繼位,他便是從龍功臣!
隻是,李元嬰真的是想掙從龍之功嗎?
就李元嬰天天明裡暗裡地表示想去封地的德性,李二陛下覺得可能性並不高,最大的可能還是有人看李元嬰不順眼,要把他推到風口浪尖,順便也讓他對承乾心生猜疑。
誰會這樣揣度他?
誰會想用這種方法離間他和承乾?
誰會覺得他容不得自己的兒子和弟弟賢名遠播?
李二陛下合上眼。
既然已經讓人去徹查傳言的源頭,相信很快便能知曉答案。在那之前,他暫且不去猜測。
下午用過膳後,李二陛下微服去了國子監,這一次他沒帶上其他人。
到了國子監,李二陛下獨坐在靜室內,叫人去把李元嬰尋來。
李元嬰聽人說李二陛下找自己,與其他人說了一聲,乖乖跟著人去見李二陛下。
兄弟好些日子沒見,相見後卻沒了往日的親厚。
李元嬰端端正正地坐在一邊,沒有吭聲,等著李二陛下發話。
李二陛下也不說話,隻注視著李元嬰。
最終還是李元嬰先沉不住氣:“皇兄,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沒有我要回去看書了!”
李二陛下說:“你脾氣倒大。”
李元嬰堅決不承認這個指控:“我才沒有!”
李二陛下瞥著他:“沒有?”他把李元嬰借孔穎達之手往上遞的冊子推到桌上,“你抄這些詩文的時候是不是又在想,我不替你主持公道,你就到封地去再也不回來了?”
李元嬰吃了一驚。
皇兄怎麼看出來的?
李二陛下把他的表情儘收眼底,哪還不明白自己猜準了?他罵道:“你以為你那點小心思瞞得過誰?”
李元嬰不吭聲。
李二陛下招手讓他坐近些。
李元嬰乖乖坐到李二陛下身邊。李二陛下不罵他還好,李二陛下一罵他,他眼眶就紅了,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這些天他是真覺得委屈,他覺得四侄子去封地對誰都好,才勸皇兄讓四侄子就藩。可是四侄子不想去,四侄子還恨上他了,唐觀和媚娘她們都說疏不間親,四侄子是親,他是疏,四侄子是皇兄的親兒子,他隻是皇兄同父異母的兄弟,和他一樣的兄弟還有十來個,他不該去勸的,白討人嫌。
他是挺討人嫌的,從小到大都有很多人不喜歡他。
他也不喜歡他們。
但是皇兄不一樣。
皇兄不喜歡他了,他就再也不回來了,免得回來傷心。
李二陛下沒料到李元嬰突然哭了起來,還隻是哭,並不說有什麼委屈。自登基以來多是彆人哄著李二陛下,鮮少有李二陛下哄人的時候,他沒多少哄人的經驗,隻得生硬地保證:“你也十二三歲了,彆學小孩兒哭鼻子,該給的交待我肯定會給你。”
李元嬰抬起頭看李二陛下,眼睛紅紅,鼻子也紅紅,臉上濕漉漉一片,看著又狼狽又可憐。他吸吸鼻頭,抽噎著分辨:“我就是小孩兒。”
李二陛下瞅著他沾著淚的臉蛋:“這年紀都差不多能娶王妃了,還說自己是小孩兒,真不害臊。”
李元嬰哭過就不難過了。他把眼淚抹得乾乾淨淨,拉著李二陛下的手認真地對李二陛下說:“我不用皇兄給我什麼交待,隻想皇兄什麼時候不想再見到我了,就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不要覺得我不好、疑心我要做壞事也不說。隻要皇兄和我說了,皇兄你讓我走多遠我便走多遠,讓我再也不回來我便再也不回來。”
李二陛下對上李元嬰紅通通的雙眼。
這小子倒是敢要求。
有時連李二陛下自己都不太信任自己,他今天喜愛的,明天可能又厭惡了,不管對人對物都是如此。他能永遠都對這個弟弟不猜不疑,永遠都放心讓他做所有他想做的事嗎?若是有一天他當真對這個弟弟起了疑心,他會坦然相告還是會毫不留情地剪光他的羽翼?
李二陛下注視李元嬰片刻,終是允諾:“好,我答應你。”
一個弟弟,他還是縱容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