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李元嬰的歡喜,這一夜許多人都睡得不太踏實。狄仁傑就沒睡著,走出自己挑的彆院在花園裡走來走去,剛下了場雪,園中處處披霜戴銀,映得月色都寒冷了幾分。
狄仁傑行至一處涼亭之外,卻見前頭有盞燈點亮了夜色,他抬頭看去,隻見武媚立在庭中看著湖麵,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夜色幽深,湖麵也幽深,伊人獨立月下,遠遠看去讓人生出種清冷虛渺之感。
狄仁傑一時沒想那麼多,走上去問:“這麼晚了,你還沒歇下嗎?”
武媚回過神來,轉頭見是狄仁傑,笑了笑,說道:“剛看了點書,有點睡不著,出來走走。”對待自己人,她一向斂起鋒芒,看不出半點銳利。
狄仁傑順勢問:“看了什麼書?”
武媚道:“也不是什麼特彆的,就是《氏族誌》。”
《氏族誌》不止排名定序,也記錄著眾多家族的興衰榮辱。《氏族誌》中李氏皇族位列第一,外戚位列第二,剩下的才是世家大族。對於這個排名,許多人心裡都是不服氣的,一乾山東士族也一樣,連房玄齡他們選姻親也是暗暗在山東士族裡選。
武媚重讀《氏族誌》不是臨時起意,一路上她都在思考此事。
李氏皇族屬於關隴貴族,這個所謂的關隴貴族滿打滿算隻起來不到百年,在許多士族眼裡和泥腿子出身沒什麼區彆。
而且關隴貴族胡風盛行,哪怕李二陛下追求文治,很多做派也流露出他打心底的不講究,什麼禮數、什麼倫常,在李二陛下表麵上耐著性子聽聽,心裡其實都不怎麼當回事。
要不是有那麼多一路跟過來的心腹要臣在旁邊拉著勸著,李二陛下不知會鬨出多少事來!
李氏皇族自己都這樣了,自然不能指望各地士族對他們有多少敬畏,更不能指望他們會讓耗儘舉族心血栽培出來的子弟為朝廷儘忠。
李二陛下也私底下和人嘀咕過這件事,說這些士族進退如一,團結得很,發表的意見都很一致,對朝廷的政令都是意思意思地挑揀著遵從。
李二陛下察覺出了這些士族的輕怠,卻拿他們沒什麼辦法。
人家寧願不做官,也不來捧你李家臭腳,你有什麼辦法?你要把公主許過去或者讓人家閨女當王妃,人家都不樂意!
李元嬰打心裡覺得李二陛下想把大半個河南道扒拉給他當封地是好心,武媚卻不得不多想:李二陛下這麼做到底是真想給李元嬰個大封地,還是破罐子破摔想讓李元嬰把這向來文教興旺的齊魯一帶攪個天翻地覆,好好打壓打壓世家大族的氣焰?
武媚拿不準李二陛下的用意,所以讀完《氏族誌》便靜不下心。
李元嬰雖然交了許多朋友,可真要讓他來和山東士族掰腕子還是不夠看的,他們的根基還是太淺薄了,李二陛下貴為天子都做不到的事,李元嬰拿什麼去做?
既然沒有彆人在,武媚也沒瞞著自己的憂心,把自己思慮的東西都給狄仁傑說了。
狄仁傑聽完也沉默。
他出身太原,從小聽著太原王氏的名聲長大,哪怕朝代更迭,世家依然是世家,並沒有因為江山易主而動搖他們的根基。換句話來說就是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你李氏皇族不一定能有多長久,誰要儘心儘力幫你穩固江山?
狄仁傑道:“殿下不會想這些。”
李元嬰腦子裡就沒有這些東西,能來封地他高興得要一蹦三尺高,哪有心情想這些彎彎繞繞。李元嬰交朋友也不問出身,和他玩得來的他都樂意結交,瞧不上他的他也不會巴巴地貼上去。所以,哪怕齊魯士族輕視他,他也不會在意的,按李元嬰的想法肯定是“你不愛和我玩我就不帶你玩”!
武媚聽狄仁傑這麼說,也覺得是這個理。
李元嬰絕對不會去考慮這些問題,隻想著玩得高不高興。
武媚說道:“那我也不想了。”
李元嬰天生有種奇妙的氣運,彆人磕破腦袋都求不來的好事,他隨隨便便就能撞上!他們與其在這裡千想萬想,不如先和李元嬰一起琢磨接下來怎麼把滕州玩個遍!說不定玩著玩著,他們擔心的事就解決了!
兩個人立在亭中聊了一會,都不在憂慮,各自散去,安心歇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李元嬰早早起來了,呼朋喚友要出去玩耍,好好巡視一下他的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