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兩位警察麵麵相覷。
她繼續說:“但他們大概結了仇家,又知道我的職位,今年突然聯係上我,找我借錢。我沒有理睬他們。”
那是深更半夜的一樁驚嚇。莫烏莉拿出了錄像。
說實在話,說那是“借錢”還是太勉強了。視頻裡,莫烏莉的父親正遭受數名配槍男子的毆打。更有一名東南亞長相的人大方露臉,操著不標準的普通話,要求莫烏莉的母親支付贖金。莫烏莉的母親還發來一段語音,大意是叫莫烏莉幫忙。
莫烏莉直接把她拉黑了。
這類案件並不在他們的偵辦範圍內:“請問,這跟你先生的關係是?”
“他們聯係不上我,就找到了我前夫。他是個有點天真的人,一直希望我和父母和好,所以給了錢給他們,還想把他們贖回來,讓我們一家團聚。”說到“一家團聚”時,莫烏莉嘴角抽動,很細微地笑了一下,不過,轉瞬即逝。她溫婉地解釋,“這就是我討厭的事。”
警察走出門外,在嫌疑人聽不到的空間裡竊竊私語:“這擺明了是犯罪動機吧?”
“殺人案裡犯人是配偶的幾率非常高。”
“她的不在場證明也不夠可靠。問題是,女人的力氣夠嗎?”
透過單向玻璃,莫烏莉百無聊賴地坐著,無緣無故,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嗤笑。
警察來找易思違是之後的事情了。
他和莫烏莉交往不是秘密,卻也並沒有大張旗鼓。回國以後,周敬如也被警察聯係了。他們在辦公室見的麵。
提了一些常規問題後,警察問:“您的弟弟和前妻關係如何?”
周敬如喝了一口茶:“莫烏莉怎麼了?”
警察不會透漏太多信息:“就是問問。”
她有可疑的地方嗎?周敬如沒有問沒用的問題:“我不了解他們的事。”
過了一會兒,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或許你們……還有一個人可以問。”
醫院官方網站上,易思違的照片很醒目。因為醫生工作比較忙,警察不得已提前聯係,預約好了再過去。
過去就帶易思違的教授在警察局有些人脈,提前知道了情況,長輩接觸刑事案件的經驗不多,得知要來問易思違,也不管這隻是詢問,一下子大驚小怪慌了神。警察們來找易思違,借用單獨的會客室。
易思違已經在裡麵等著。領警察進去時,教授遲遲不願意走,張口就是:“他要是想乾什麼,看病、手術的時候隨隨便便就能動手,還至於之後去殺人嗎?”
警察都哭笑不得:“您不用擔心。請先出去吧。”
“不不不,你們千萬彆懷疑他,”教授愛操心的個性展現得淋漓儘致,一個勁地要他們打包票,絕對不會帶走易思違,“他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
“請您先出去——”
雙方有些滑稽地爭執著,自始至終旁觀一切的當事人卻突兀地開了口。
易思違毫無預兆地說:“不是的。”
“嗯?”
“什麼?”
其他人都看向他。
蒼白的日光落入,宛如昭告平靜下暗藏的殺機。易思違給人最直觀的印象來自外表。他是儀表堂堂那類人。純真卻不愚鈍,圓滑又很鋒利,光坐在那不動,會有些虛擬人物般的死氣沉沉。但他蹙眉了,立刻就鮮活起來,那是一張被稱讚“英俊”也恰如其分的臉。
眾目睽睽下,他用磨練出的不喜不悲說:“我是醫生,他是患者。假如要做什麼,我肯定會先治好他再乾。”
一片死寂。
易思違問:“可以開始了嗎?”
周聿澍的死因並非是後腦勺的重擊。那一下的確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但決定性的死因還是心源性的猝死。他爬行到室內,或許正是為了打電話求救。隻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易思違配合地回答問題,提供了自己幾乎滿滿當當都在值班的日程。
警察大概率會有不滿,將信將疑。畢竟,殺人案最喜聞樂見的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被儘快破掉。還有工作,易思違沒有送他們出去。
手術室外,刷手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
周聿澍進行手術時,易思違也在場。當時他還沒卸任住院總,從聯係麻醉科開始都要負責,對於助手而言,手術中的任務實際相當豐富。切心室、注入停搏液……種種瑣事組成了挽救生命的環節。他至今都記得那顆心臟跳動起來的情形。
而現在,他知道它死了,人的死亡意味著很多。那顆心臟,現在已經不再跳動,也不再完成自己的功能,為身體供血。
手術結束後,易思違拆開口罩束帶,從門口取了手機。
他給莫烏莉打了個電話,她還沒結束工作。
易思違說:“今天警察來找我,告訴了我周聿澍的事。”
“是嗎?”莫烏莉的回答伴隨著高跟鞋踩踏地麵的響聲,“我突然想吃內臟鍋了。熱乎乎的那種,可好吃了。”
易思違無視她的後半句話,繼續最初的話題:“他死了。”
電話那頭,莫烏莉在被要求簽字,於是用肩膀和側臉夾住手機,理所當然地回答道:“對啊。”有人死了,就是這樣簡單的事。
易思違知道,莫烏莉並非獨具惡意,她不是出於本心才變得如此淩厲、殘酷、冷徹骨髓。在龐大的空虛麵前,她隻能集陰狠於一身。即便莫烏莉什麼都感覺不到,這一刻,他唯一的想法卻很簡單——“莫烏莉。”
莫烏莉回答:“嗯?”
“……”
“怎麼了?”她終於分心,停止手頭的工作。
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他按住眼睛,默不作聲。
莫烏莉空蕩蕩的胸腔裡隻有疑惑:“到底怎麼了?”
良久,易思違終於抬起頭來,繼續往前走。頭頂的燈一盞盞熄滅,他直直步入黑暗中,仿佛從人間踏進地獄,一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一邊說:“好想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