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 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 暑氣逐漸彌漫,安城終於進入**的夏天。
高考完之後不久,高二複課。
鹿念這一年的期末考試成績不怎麼理想, 比起之前有所進步, 但是, 和陸執宏的要求相比, 依舊還是差著一些。
陸家書房。
陸執宏低頭在看鹿念的成績單, 很久沒說話, 鹿念坐在他對麵, 雙手規規矩矩擺在膝蓋上,垂著眼一言不發。
“蘇家女兒你認識吧?”陸執宏開口, 卻是問了一個看似完全不相乾的問題。
鹿念不明就裡。還是老老實實答, “認識的。”
是比她高一級的學姐, 也一路在附中直升。
“她今年高考。”陸執宏緩緩道, “你們年齡也差不多大。”
蘇清悠在外有口皆碑,走的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大小姐路線。
陸家和蘇家針鋒對麥芒的關係她是清楚的, 但是鹿念萬萬沒想到, 陸執宏居然連這種事情都想要比一比。
“你小時候身體不好,底子差了。”陸執宏說,“這點我知道,是爸爸對不住你,但是, 為你以後著想,你現在還是需要努力。”
陸家也算是半個書香世家,這一輩學曆都不差,鹿念的堂兄堂姐們都是名校,包括陸執宏自己,當年的學曆也一點不差。
“過了暑假你就要高三了。”陸執宏說,“看你進去的月考成績,再上不來,就出國吧。”
陸執宏要求是她至少要進年級前一百名,附中不是一般的重點高中,這個年級前一百,含金量還是非常足的。
鹿念也沒有任何辦法。
她在學習上已經算是很努力了,可是天賦擺在那裡,比如她當年學畫畫,第一節色彩課就被老師交口稱讚,平時在海兔上po個自己隨手畫的圖,粉絲就一直噌噌的上漲,可是現在,她學習也已經努力了,成績卻還是沒有大的突破。
鹿念成績有點不平衡,數學明顯拖了後腿,她在這科目上真的已經算投入算多了,到現在也還是沒多大改善,倒是她補習的英語成績進步了不少。
天賦是件很殘酷的事情,有的人,有的人沒有,她覺得自己再努力,可能也達不到陸執宏的要求,隻能被迫出國。
鹿念的的十八歲生日馬上要到了,陸家人早已經開始準備操辦了起來,她沒什麼過生日的心情,每天也就是在家,看看書,上補習課,偶爾偷得時間畫一畫。
七月。
安城被籠罩在一片煩悶的燥熱裡,鹿念身體弱,平時基本不出門。
她皮膚太嫩,沒有防護,裸露在這種太陽下,隻是曬一會兒,很快就會發紅起疹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高考出分那天,鹿念是在家裡接到田悅電話的。
“念念,現在能查到分數了。”
鹿念本來懶洋洋躺在躺椅上嗎吃冰,一下直起身子,“我以為是明天……”
她居然把時間記錯了一天。
那麼說,秦祀應該已經能查到分數了,可是那邊半點消息也沒有,她心忽然懸了一下,想到了一種最不好的結果。
“今年高考,市狀元在咱們學校。”田悅聲音很高亢,“而且,那個人你認識!”
鹿念心跳得有點快,她難以置信的重複了一遍,“我認識?”
田悅提高了聲音,“就是秦學長啊。”
她感慨,“是真的厲害,把第二名甩了好多分,虧他之前還缺過那麼多課,長得帥腦子又那麼靈,真的完美……”
鹿念聽著這彩虹屁,雖然和她沒關係,聽得卻也很受用。
還說考得一般!
這是一般麼,果然,大佬就是大佬,智商高,用在哪方麵都很厲害,她從小就一直覺得秦祀聰明,什麼事情似乎都會做。
掛了電話,鹿念抿著唇笑,笑容止不住。
不知道秦祀自己知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查分?
她這幾天一直處於低穀的心情,也終於有了些複蘇的跡象。
她想著,之後是不是要出去給他慶祝一下?
*
秦祀這段時間都在幫明哥做事,他暑假繼續在外工作,晚上回來明哥酒吧幫他管理。
明哥根本不會管賬,還窮大方得可怕,有時候喝高興了,聊得投機,也不管價格,酒錢都給彆人免了。
秦祀去高考這幾個月,店被他弄得亂七八糟,賬麵根本都不能看。
他在那裡待了好一段時間,一直到七月中,才勉強收拾出個樣子。
所以出成績這天,他在家難得睡晚了點。
而高考消息總是傳得分外快一些。
市內查分熱線都被打爆,很快,城裡大街小巷,家裡有孩子親戚今年高考的,都時時刻刻在關注。
豐語傳媒是安城本地的自媒體,在網上也算小有名氣,平時隻要吸引眼球,什麼題材都做,這一個月,自然頭版頭條都是高考相關的事情。
還隻是大清早,工作的群聊裡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往外蹦。
“今年狀元是安城附中的。”主編說,“而且……這家庭背景好像有點特殊啊,挖一下,找好角度,說不定可以寫篇爆文。”
馮聰禮忙報名,“主編,采訪我申請去。”
他剛入職,還沒獨立做過采訪,但是工作積極性很高,一直鉚足了勁,想要做一個有爆點的大新聞。
“我弟弟和他是同學。”馮聰禮說,“我也是安附畢業的,還認識他班主任,我剛找他班主任問到他家地址。”
主編,“那趕緊去,搶一手新聞。”
馮聰禮忙起身,“我現在就走。”
他放下手機,打了個出租,直接就奔向西楓路。
他之前解到了不少相關消息,這個叫秦祀的少年似乎不是很合群,他問了表弟,又叫他幫忙去問了一大圈人,沒有一個和他和熟悉能說出什麼的。
隻說他平時行蹤不定,之前經常不來學校上晚自習,性格很冷淡不合群。
馮聰禮還從他表弟那裡打聽了一些小道消息,越發覺得有意思。
秦祀家地址在西楓路,馮聰禮一路找著,一邊在心裡把問題都構思好了。
他在門口站定,按門鈴,那邊靜悄悄的。
他按了很久,門終於打開。
現在還才上午十點的樣子。
開門的是個長得很俊的少年,模樣讓人眼前一亮。
馮聰禮飛快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他擺出職業微笑,“你好,是秦同學吧?我是豐語傳媒的記者馮聰禮,想就這高考的事情來采訪一下你,對了,我是你班主任介紹過來的。”
他拿出自己名片。
少年沒接,也沒動。
他幾年難得睡這麼晚一次,現在被人半路吵醒,心情很不好。
馮聰禮兜裡開著錄音筆,他有心理準備,對這冷遇也沒並不是那麼意外,他忙上前一步,正好卡在門口,“你現在是一個人住?”他問,眼睛餘光往室內看,想看清楚室內陳設。
“我記得,你小時候是住在兒童福利院。”馮聰禮問,“被收養後才來的安城?”
少年遮住了他的視線,修長的手指擱在門上,黑眸冷冰冰的看著他,神情沒任何波動,“是。”
和馮聰禮想象中的不一樣,他似乎沒什麼介意,或者避諱談起的意思,冷冷淡淡的態度,陳述時語氣也沒有絲毫異常。
馮聰禮愣了下,忙追問,“那你現在一直是一個人生活嗎?是不是很不容易?平時經常會接收到大家的幫助吧?”
少年漂亮的眸子冷冰冰的,卻沒有什麼動怒的模樣,馮聰禮看不透他想法,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劈裡啪啦,“我還了解到一些相關言論,提到你是接受了資助。”
資助人還是那個陸家,有傳聞說他曾經被陸家收養,後來被陸家趕了出來,徹底脫離了關係,但是還在一直接受資助。
“而且,你現在和資助人家的女兒,是處於戀愛關係麼?”趁著他還沒完全關上門,馮聰禮什麼也顧不著了,拚命往門裡麵擠,最後拋出了這個重磅問題,“還是曾經有談過?我之前有看到過一些說法,說你是因為女朋友的關係,所以才拿到了大筆資助?還是因為資助。才和女朋友在一起的?”
“……你對這些相關言論怎麼看?”馮聰禮問。
其實也隻是例行過問,不管秦祀怎麼說,他都有題材可以發揮寫出一篇經典黑紅爆文了。
“沒看法。”少年冷冷道。
他依在門框,似笑非笑,“馮記,你確定你這樣采訪彆人沒問題?”
“隻是例行采訪。”馮聰禮意識到不對,還是厚著臉皮說,“隻是朋友之間的聊天,你要是不願意,我不會發出去。”
“哦?”少年鳳眼微微揚起。
馮聰禮心裡莫名一涼,習慣性伸手摸口袋。
他口袋裡的那支錄音筆,竟然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
被握在少年乾淨修長的手指間,他把玩著那支小小的錄音筆,垂著眸,“那不如都公開吧?我不介意。”
他以前在街頭混時,什麼都學,學過很多雜七雜八的小把戲,不料現在,竟然偶爾還有些用處。
馮聰禮冷汗都快下來了。
他自然也心知肚明,如果這采訪原音被公開,他的記者生涯估計也到頭了。
“滾吧。”少年淡淡道,“明天自己去你公司門口拿筆。”
門已經被關上,差點把他鼻子撞扁,馮聰禮愣愣的站在門口,一句話也說不出進來。
……
書房裡,方燈盤腿坐在椅子上,手指在鍵盤上劈裡啪啦。
那些被刪掉的帖子都已經被後台拖了出來,一行一行陳列在屏幕上。
方燈也看了一遍,一拍大腿,“老大,這麼勁爆的?你搞事情啊,我都不知道。”
秦祀沒回答,他關注點在日期上。
應該是在他高考前幾個月發生的事情,日期就是誓師大會那天。
他想起那天鹿念的異常,忽然來天台找他,還莫名其妙哭紅了眼。
估計也就是那天,看到了這些垃圾吧。
被和他強行捆綁在一起,傳這些流言蜚語。
他抿了抿唇。
“這謠言傳的也有夠惡心的。”方燈說,“老大,他們這麼造謠你?不搞一波事情?”
“你怎麼會看得上那什麼家的大小姐?”方燈嗤之以鼻。
認識秦祀也幾年了,他清心寡欲得很,身邊一個母蚊子都沒有過,方燈一直覺得他以後也會是絕對的事業派,可能就為了解決生理需要去結個婚,或者乾脆不婚。
少年沉默了很久,竟然沒有反駁。
方燈嘴裡銜著的pocky都差點掉了。
對於秦祀的性格,他也很熟悉了,這個程度,基本就是已經默認了。
他結巴道,“……來真的?”
少年垂著濃長的睫毛,安靜看了屏幕一眼。
從本質上來說,那些謠言有部分沒有說錯,他確實對她心懷不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到現在,已經成了深深根植到了骨子裡的執念,
她隻需要那麼對他笑一笑,就足以讓他神魂顛倒,做什麼都可以。
是他一直在妄想鹿念。
方燈愣了。
他機智的沒再發言,舔了舔唇,從冰箱裡拿起一袋子牛奶,撕開包裝,叼著牛奶繼續看屏幕。
“秦哥,你也沒有配不上她啊。”他改換口風,“男人嘛,要看長遠發展,你以後會比誰差?”
方燈說,“這應該是陸家人授意刪掉的。”
“這些都永久刪除掉了。”方燈抱著腦袋,“那記者肯定也閉嘴了,你放心,不會再有人傳了。”
“然後這個最先爆料的層主身份也很微妙啊。”方燈說,“果然和你想的一樣。”
他是個技術一流的少年黑客,早已經輟學了,和秦祀認識後,合作一直很愉快,走著正路賺錢,安安穩穩。
但是,以前的黑客技術也沒全扔掉。
不過最後的調查結果和秦祀之前的猜想一模一樣,他一直很佩服秦祀的能耐。
“走了。”秦祀起身。
他心裡大概已經想好了怎麼辦,起身準備離開。
方燈雙手離開鍵盤,“這麼快就走啊?”
方燈這房間,亂的和狗窩一樣,每次鐘點工上門來後,沒幾天就又變成了這樣子,他知道秦祀肯定待不了多久。
“那麼,狀元,你大學打算報哪裡啊?”方燈笑嘻嘻的送他出門,“不如你也彆念算了,反正嘛,現在學曆也不是一切,不如和我繼續一起乾下去。”
少年撐開了傘,隨意答了句,“嗯。”
“不然你留安大?”方燈又說,“我看那安大也挺不錯,之前還想錄取我過去他們計算機係呢,來我這宣傳了一通,說他們如何厲害,我看也還不錯。”
“反正隨便讀讀。”方燈伸了個懶腰,“你看我都輟學了,我不是照樣還是小天才。”
這天晚上天氣驟變。
外頭下著濕濕冷冷的雨。
鹿念在家,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
出分數後,馬上就是填誌願了。
她對秦祀原本該去的大學沒有任何印象,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有上過大學。
因為書裡對他這段時期的描述都非常模糊不清,從去了十三中,到後來成年,他再度回到安城時,已經變成了那個涼薄寡情,心狠手辣的魔鬼。
在她的努力下,這條時間線應該是已經發生了偏移。
她希望他可以繼續沿著這條軌道走下去。
而她,大概率要被陸執宏押解出國。
他們之後一輩子,可能就再沒交集了。
要不要在他走之前,再約他見一麵,鹿念陷入了這個糾結裡。
她還沒有聯係過秦祀。
*
明哥今天喜氣洋洋。
“今天我要去搞個全場免費。”他擼袖子,“兔崽子出息了啊,以後就是個文化人。”
秦祀襯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了一截乾淨的小臂,皮膚是冷質的白,他把空酒杯扔進了水槽,冷冷道,“你去看看你這個月的收支。”
明哥,“……”
他灰溜溜的,“那半價。”
這老板當的……還沒半點自主權利了。
明哥早早關了店門,說是內部員工聚餐,其實就他,秦祀,黃毛和小屈。
白熙早早走了,藍印幾個出門約會。
大門一關,明哥開了一瓶紅酒,喝的痛痛快快。
隻是他們這個慶功會開得有點兒奇特,明哥喝酒,黃毛嚷嚷說肚子餓,點了份披薩外賣,和小屈湊在一起吃,秦祀難得也和他喝了一口,但是不多,隻一杯。
明哥問,“你想好誌願準備報哪兒了?
黃毛在吃披薩,嘴裡塞得鼓鼓囊囊,“那當然,要出去上那個最好的。”
小屈抱著他的酒瓶子,推了推眼鏡,“去帝都啊,那以後回來一次要好久,票價還很貴的。”
“沒出息。”明哥笑罵,在他腦袋上狠狠一拍,“還差這點票錢了。”
黃毛說,“走之前,我們給秦哥開個送彆會。”
少年沒抬眼,“不用送了。”
明哥,“……什麼意思啊?”
他聲音平平淡淡,“我不準備走。”
一陣安靜。
黃毛嘴巴還張著,拿著披薩的手抖了一下,披薩上的海鮮掉在了盒子裡。
半晌,明哥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臉青青白白的,“留這兒?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秦祀條理很清晰,“讀什麼大學對我沒那麼重要。”
明哥差點被把手裡被子捏碎,“那他媽的什麼對你重要?”
秦祀抬眸,“我家在這裡,我走了,你的生意誰看著?”
他認識的人脈,包括明哥的酒吧,他的家,都在這裡。
剛經營起來的事業,如果一下換個地方,也隻能再重新做起,而且兩地區位條件都完全不一樣,變動想必會相當大,他和一般學生不同,選擇學校的考量自然也不一樣。
他說,“專業我也已經想好了。”
雖然排名沒有頂靠前,但是安大顯然也不差,在國內是可以說得上名字的學校,他想報的專業也是安大的強勢專業,他查到了安大有特殊計劃,兩年可以提前修完學分的話,也方便他更快畢業。
和秦祀平時作風一模一樣,規劃得很嚴謹,滴水不漏。
明哥卻氣瘋了。
“你他媽的說什麼屁話呢。”他咆哮,“這能一樣嗎?人一輩子就念一次大學,有更好的為什麼不去上?你不是才十八?又不是八十了,養不活自己,這麼急著出來賺錢?”
黃毛和小屈瑟瑟發抖。
秦祀一點沒被他的憤怒影響到,他說,“一樣。”
秦祀從小就倔,倔得不撞南牆不回頭,很少有人可以說服他改變想法。
明哥簡直氣得想去打他一頓。
可是少年已經長得比他高了一頭,肩寬腿長,明哥打不過他。
他氣得眼睛發紅,隻想踹桌子。
明明是一件喜事,為什麼小混蛋忽然就這麼莫名其妙,而且根本無法溝通。
安城到底有什麼魔力,逼得他非得留下。
氣到了極點,他腦子裡靈光一閃,反而平靜下來了,“你說,你是不是就想留在這裡陪著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