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夏日時,乾旱如約而至。
秦國大部分郡縣都連續數月沒有一滴雨落下。
種了麥子的泥土地乾旱出裂縫,麥栗大片大片枯死,在鹹陽城郊外的田地走上一圈,到處都是抬著水桶往返幾裡路,一桶桶灌溉田地的農人。
但這是杯水車薪,一場大旱以及緊隨其後的饑荒已經可見。
鹹陽城外,千餘輛牛車排排站著等待入城,車裡麵滿滿載著從楚國運來的稻米和齊國運來的黍、稷、趙國魏國運來的豆、麻、麥。
四周都有調過來的重兵把守,以防有人財迷心竅,搶劫或是偷盜。
從五國回來的尉繚將這一批糧食交給治栗內史,看到這乾旱,又聯想到秦王讓他提前一年去購買糧食,心中忍不住為當今秦王的手段感到震撼。
提前一年就預料到有乾旱,這是何等的未卜先知!
治栗內史接到消息後來到鹹陽城外,小跑到一輛牛車旁,親自搬下一個麻袋打開,看著裡麵黃澄澄的栗米,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好好好,有這批糧食,今年饑荒至少不用擔心鹹陽一帶有人餓死……”治栗內史話說到一半,眼睛轉向身後拿著竹簡發呆的小吏,大手狠狠往他腦袋上一拍,“……你這榆木愣著做什麼!還不趕快記錄入倉!”
小吏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帶著一幫手下手捧著竹簡,然後一批批記錄放入糧倉中儲存。
“陛下算無遺策,當真聖明君主也!”治栗內史手撫胡須感慨道“當然,也要多虧了尉繚大人不辭辛苦,來回奔波五國,大人此番對全國百姓可是有救命之恩啊!”
前一年秦王令治栗內史劃分出大量錢財,前去五國購買糧食時,朝野上下無人不反對,這非澇非旱的年節,秦國又不缺糧食,何必再次白白浪費精力,倒不如充作軍費。
秦王卻隻說他夢中有大旱將至,當早做準備才好,又以鐵血手段壓下反對聲音。
可如今發生的事,足以證明秦王的高瞻遠矚、算無遺策!
“確實。”尉繚歎氣說道“我秦國,恐怕又要出一位昭襄王一樣的霸主了。”
尉繚心有戚戚然。
有這樣決策於千裡之外、數年之前的秦王,莫說魏國,恐怕整個五國都不是對手,有生之年都彆想重新崛起。
互相吹捧了一番秦王,表明忠心以後,尉繚入宮向秦王複命。
收到糧食的秦王勉勵了尉繚一番,令他退下。
等到人離開,宮殿又隻剩下自己一人後,贏政抽出案幾旁邊一卷竹簡,用刻刀記錄下這次運回來的六萬石糧食數量。
這卷發黃的竹簡上,同時也標記了去年和今年豆麥連種多收獲的糧食、前幾次運回來的糧食、攻破韓國以後的韓國糧倉、不攻打其他國家後、從秦兵口中節省下的糧食……
從五國買回來的糧食數量不少,可惜這也是最後一批了。
五國不是傻子,自然會擔心秦國大量購買糧食之後,是不是想要以此作為軍糧再次開戰,況且臨近的趙國魏國也出現了乾旱跡象。
贏政望著竹簡沉思良久,不甚滿意又有無可奈何的重新放置一邊。
“趙高,你去召姬明夷來。”贏政說道。
人很快就來了。
“陛下有何事?”明夷問道。
黑色王袍的秦王正在批閱奏折,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疏離、波瀾不驚,聽到少女走進來的腳步聲後,頭也不抬的指了指麵前座席,示意她坐下。
“趙魏兩國君主均未對乾旱提前應對。”贏政淡淡說道。
贏政不可能無緣無故說這樣一句話,明夷略微思考幾秒,就明白了他知道自己暗中拜托人散布謠言的事了。
也是,此處可是秦王宮和鹹陽,想要在秦王眼皮下搞事造謠,子陽還欠火候。
“是陛下暗中阻止了子陽散播謠言?還是五國的使者或君主沒有相信?”明夷問道。
贏政輕笑一聲,帶著些許嘲諷的說道“是使者傳回邯鄲、大梁以後,二國君主沒有相信。至於謠言傳播,朕非但沒有阻止,還暗中相助,令李斯收受賄賂之後傳出所謂的朝中消息,否則憑子陽一個太醫所言,五國使者質子又豈會相信?”
也就是說和曆史上一樣,那些平民要毫無準備地麵對天災了。
明夷有些難過,忍不住輕歎了口氣。
“可惜那些受災的庶民了。”明夷說道。
如今還是他國之民而已,以後也不會對他歸心,贏政對此不以為意。
低頭默然片刻收拾心情,明夷繼續問道“所以陛下叫我來想說什麼?我讓子陽去傳播謠言是白費功夫?還是陛下算無遺策?”
“非也。”贏政平靜說道,這不是要表達的重點。
難道嬴政這是欲擒故縱,故意使趙魏兩國以為秦王要挑起他國的民心不穩,反倒不肯相信大災來臨的事?
不過這也太曲折和大費周章了,而且萬一適得其反,那些國家真的去做大災來臨前的預防,對嬴政豈不是得不償失。
真想挑起民心不穩,倒不如在大災來臨以後,去那些國家散布一些君王無道的謠言。
明夷想了想,把這個猜測說給贏政聽,換來一句冷漠的你多想了。
這下明夷是真的不明白了。
“那陛下叫我來想說什麼?”明夷奇道。
從姬明夷走進來以後,就一直刻意凝固在竹簡上的目光終於轉開。
贏政抬眸,冷淡地掃過少女清麗容顏。
“朕是想說,那趙國魏國的君主無能自負,便是將預測天機之事放在眼前,也能蠢到一概無視!實在是一群土雞瓦狗爾!”贏政說道。
瞧,就算是他絲毫不加以阻止,那些蠢貨收到消息以後,也會當成個笑話一笑而過,而不是認真推算秦國最近的政令,來判斷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與秦國相比,那五國實在是不值一提、更不值得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