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這回刺殺秦王的真正主力軍,明夷受到的待遇絲毫不比明麵上的荊軻差,隻是沒有被宣揚而已。
這些日子裡,燕王特意清空了整個黃金台給他居住,並且像對待荊軻一樣,流水珍寶的給送過來,若非明言表示過拒絕,燕丹甚至還想送幾個相貌俊俏的男寵。
甚至於,麵前的案幾上韓擺著一張已經蓋了燕王印鑒的王令,封她為燕國的列侯,隻是如今為了不泄密隻好暫緩封爵,等她刺殺秦王回來以後,就可以昭告天下!
明夷對派人來傳令的宦官滿臉感謝,等人走了之後,就順手將王令丟在火裡燒了,自己去捧了一杯梅飲,坐在角落裡慢慢品嘗。
這次來燕國,本來是為了見識一下那些名聲斐然的遊俠劍客。
田光、荊軻、夏扶、宋意……
大多都名不符實,令人失望,明夷心裡一個個盤算著,然後搖頭。
等到臨走的那一天,燕丹在易水邊為幾人送行。
乍暖春寒,還帶著浮冰的易水邊上,將近百輛馬車齊齊排開,作為合談禮物的張唐因為在牢獄中受了太多刑罰,還在昏迷當中,正躺在其中一輛馬車的軟榻上。
前不久被封為正使的荊軻正攜帶著秦舞陽、高漸離等人向燕丹告彆。
一場短暫的送彆正在進行當中。
燕丹沒有大張旗鼓,隻是攜帶了幾個親信來到易水邊,具穿了一身白衣白帽,一副給人披麻戴孝的樣子。
明夷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扶住額頭。
從前在史書上看記載還不覺得怎麼樣,但現在親眼一見……人還沒死就這麼做,這不明擺著說“你們是不可能活著回來了!”,太往人心臟上捅刀了,也不知道荊軻看了以後心裡是什麼感受!
高漸離也知此去多艱,之前笑容暖若春風的青年,現在神色憂鬱,沒有過多言語,隻是拿出自己視若珍寶的築,彈奏一曲權當告彆。
告彆燕國,告彆自己的故土。
築聲起初蒼涼悲婉,如同此刻還帶著寒意的冷風和悠悠天地,幾轉之後驟然變得慷慨激昂,帶著一去不複返的決絕!
隨行之人都聽得心潮澎湃,荊軻更是有感而發,開始彈劍做歌而唱。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那築聲歌音極致悲愴,如同此去奔赴萬裡,從此再不歸來!
絕響!
聽著這千古絕唱,明夷麵上和其他人一樣感懷,心中卻讚歎至極。
所以說,高漸離這種才華過人的樂師,絕對不能讓他淪落到被熏下眼睛,以後又因為刺殺而被處死的命運!
一曲終了,燕丹和身後的人都忍不住淚流滿麵。
燕丹向二人微微彎腰,拱手說道“此去多艱,諸位保重。”
麵對這麼一個極有可能送命的任務,荊軻實在不想多說什麼“王上放心,此去必定不負所托”之類的話,隻是拱了拱手,便神色淡漠的轉身而去,再沒有回過頭。
眾人緊隨其後,與燕王道彆。
一連滅了兩國之後,如今天下大半都已經是秦國土地。
秦國威加天下,一般的宵小自然不敢去直麵鋒芒,聽說車隊要去往秦國以後,都默默避開了,因此使團也走得很是順利。
為了防止和秦國有仇的趙國搗亂,車隊選擇了先南下,再順著黃河一路逆流而上,到時候經過黃河的支流渭水直達鹹陽。
秦國的律法嚴厲,再加上滅國以後要推行新的政治吏法,又被原來的舊貴族搗亂,因此這一路上,都斷斷續續有秦國的官吏檢查。
大船走走停停了幾個月,才終於走到原來韓國舊土的新鄭附近。
就在這時,明夷說自己要下船出去幾天。
荊軻眉心微蹙,冷冷說道“我等身負重任在身,若無事,姬女還是莫要多事為妙。”
“並非多事,而是去尋找一人。”明夷說道。
“如此就是多事!你我身負何等重任,你卻要浪費時間去那新鄭……”荊軻說著嗤笑了一聲,“……莫非是心中膽怯,想要臨陣脫逃?”
“是我身負重任,大俠隻是為我幫手而已。至於心中膽怯,嗬,也不知是誰人之前在燕國拖延著不肯出發。”明夷冷淡淡的諷刺道。
之前在燕國時,荊軻不斷地說自己需要一個朋友當做幫手才肯出發來秦國,為此不斷拖延離開的時間,一直到燕丹忍受不了,直言問他是不是害怕了不想去,荊軻才礙於麵子出發。
“你……”荊軻勃然大怒的拍案而起。
遊俠劍客最好麵子,這種挑釁,完全足夠與之生死搏鬥了。
高漸離一直在旁神色淡淡的彈築,見二人要打起來了,才過來勸說荊軻,言重任當前,不要再多生事端。
至於明夷,則被青年無視了徹徹底底。
任誰被坑上這種極有可能要命的任務,也給不了始作俑者好臉色,這一路上,不要說荊軻至始至終都對她冷漠以對,就連高漸離,也失去了之前的好臉色。
荊軻啊……
明夷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然後出門找了一同來的副使,讓他將船暫停在碼頭三日,然後孤身一人離開了大船,騎馬趕路到新鄭。
副使也知曉此行的任務,不會將明夷當做尋常的女子看待,當即從命。
因為秦國重農抑商的律法,新政如今街頭上來往的商人小販已經不似當年韓國統治時任意行走,而是都被統一的管理到了“賈市”當中,一眼望去,遠沒有當初繁華。
張良的父親祖父都曾經是韓國的丞相,一連服侍了五代韓王,在韓國可謂是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
但隨著韓國滅亡以後,張家也衰敗了,沒有家財、沒有奴隸、沒有為官的人才,到如今,隻比普通的庶民稍好些許。
明夷自稱是張家故舊,然後向街邊的行人打聽到以前張相國一家的住處。
來到地方以後,才發現這裡有多落魄,幽深的庭院大宅人煙寂寥,門窗多有殘破之處,屋簷下的牆角縫裡,還有幾隻瘦的□□的老鼠爬過。
這真是落魄到極點了。
站在大門前,明夷試著敲了幾下門,在看到沒有人來開門以後,就高聲喊了句“失禮”,然後翻牆而入。
明夷順著哭聲了走過去。
一間寬大卻簡陋的房間裡,一個不足十歲的男孩而正抱著床榻上的另一個小孩子低聲哭泣,嘴裡喊著阿弟莫要離開,見到這不速之客闖進門來時悚然一驚。
“你是何人?”男孩站起來厲聲說道。
“前來拜訪之人,敲門而不應,才冒昧闖入,敢問此處可有張平相國的遺孤?”明夷微笑問道。
男孩的神色越發警惕,又想裝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樣子來,可因為年紀小反倒露出了一些。端倪。
“沒有,自從韓國滅亡後,張家人都已經遷到了陽翟居住。”男孩說道。
“哦,那你們又是何人?”明夷問道。
“我家原本是原來服飾張家的下仆,主人家離開,在此看守老宅而已。”男孩說道。
“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張良。”明夷說道,微笑的神色絲毫不變。
“……敢問女子是在叫誰?”男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