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氣氛沉沉, 誰都沒敢說話。
萬忠軍自打進來之後, 就一言不發的抱著老幺的身體,窩在了最角落的地方。
半晌, 張敏靜才從口袋裡頭掏出來了一塊手絹,在眼睛上麵抹了抹。
頭發花白的老人此刻看上去顯得無精打采, 蒼老疲憊的很。她說道, “老三,把門關上。”
萬中華沉默的走到門邊,將主廳的大門從內向外關上。
風聲,雨聲都隨著大門的緊閉被阻隔在外, 離開時仍在燃燒著的炭火盆在廳裡還能夠感受到一些微弱的餘熱。
張敏靜的目光終於重新落在了萬忠軍身上, 神情冷若冰霜, 說,“老二,你知道, 老幺是怎麼沒的嗎?”
萬忠軍愣愣的抬起頭, 左右搖了搖。
張敏靜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
“他是餓的。”她的聲音發緊,嗓子發乾, 想著萬家在石橋村裡, 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殷實的家境, 就不由覺得慚愧, “他餓的受不了了,去山上抓死耗子吃,死耗子又是被老鼠藥給藥死的, 老幺吃了被老鼠藥給毒死的耗子,這才死了。”
萬忠軍愣愣的點點頭。
過會兒,他頭又底下,看向了老幺沒有生機的臉,像是要將這孩子仔仔細細的印刻在自己腦海中一樣,說,“都是我這個當爹的不好……”
張敏靜就看著萬忠軍在那裡獨自愧疚,半晌,才喟歎了一聲,神色複雜的說,“老幺已經沒了……可你還有三個孩子,老二,你如果之後,再這麼下去,你想三個孩子全都毀在你手裡嗎?”
“今天的老幺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張敏靜看了一圈。
本身幾個孩子裡麵,年紀相仿的,也就是龍鳳胎,萬幸這幾個孩子了。原先萬幸又瘦又小,六七歲的孩子看著都還沒有萬誌高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大,可現在短短一段時間過去,萬幸便躥高了半個頭,有趕超萬誌高的趨勢。
而相反,本身比萬幸要高出一個頭的龍鳳胎,個頭卻已經被萬幸追平,且瘦弱的很,和從前……真是大不相同了。
“你看看這幾個孩子。”張敏靜道,“你就看不出,孩子有多難熬?你喝酒是喝痛快了,你痛快了,孩子就得受罪——來年勝利就要被大隊上推選去上大學了,你這個爹如今這麼胡亂搞,勝利還能上得了學?家裡這兩個小的眼見著也該到了上小學的年紀,還是你想著,等兩個孩子長大之後,再跟你一樣,隻能在地裡刨食吃?這輩子一眼就看到頭了?”
一字字、一句句都讓萬忠軍臉色更加的灰白,簡直是無言以對。
“那、那……”萬忠軍有些無措,“娘,那你說咋辦……?”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王秀英來。
雖然她為人苛刻歹毒,可對自己的幾個孩子,卻是拚了命的好,至少如果她在,就算是去賣血,都要讓幾個孩子上的起學。
張敏靜恨鐵不成鋼的剜了他一眼,沉吟片刻,說道,“孩子不能就這麼廢了,該上學的還是得上,可另一方麵,分家的時候,白紙黑字也寫的清楚,你們兄弟幾個互不相乾,幫扶著,那是情誼。你們幾個現下都緊張,三個孩子的學費就從我這出,等到之後,你得還給我。”
萬中華和萬報國對視了一眼。
萬中華說道,“娘,那錢你留著吧,孩子上個學的錢,咱們還是出得起的。”
這年頭,孩子上學其實並不貴,而村裡絕大多數家庭不讓適齡孩子上學的原因,就是覺得學習沒用。
即便是認識了幾個字,到頭來還是要在地裡刨食。有那時間去認字,不如上山去挖點野菜、撿點柴火,來減輕家裡的負擔。
可他們家,勞力有,能賺錢的也有——張敏靜本身有退休工資,還有部隊裡麵給他故去的父親發的體恤金,養活一大家子,其實綽綽有餘。
張敏靜擺擺手,“親兄弟明算賬,打一開始,就得立清楚這楚河漢界,否則到最後和不分家還有什麼區彆?”
早分晚分都是分。
雖說一開始是因為著王秀英這天殺的才鬨得萬家雞犬不寧,可分家之後,的確萬家幾個男人變化顯著,尤其是老三老四,更有了頂梁柱的樣子。
也是因此,張敏靜才沒後悔最初做出分家的這個決定的。
聞言,萬中華便不再繼續多說什麼,沉默的點了點頭。
*
最終老幺被萬忠軍領著幾個孩子帶回了家。
萬勝利本身低著頭,要跟著萬忠軍一起走,可到了門口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愣愣的看了眼萬忠軍顯得十分佝僂的背影,和跟在他身後,踉蹌著走路的雙胞胎弟妹。
“爹。”萬勝利喊了聲,低著頭說,“你先回吧,我有東西落下了,回去取一趟。”
萬忠軍根本沒心情說更多的東西,聞言連頭都沒有回,一路上不停歇的走。
雙胞胎回頭看了眼,萬金鳳眸光微閃,說,“哥,你啥東西忘下了?”
“沒啥。”萬勝利才不是真的有東西落下沒取,於是胡謅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說道,“回去路上看著點,彆摔了。”
萬金鳳這才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著萬勝利的背影,之後還是慢騰騰的跟在了萬忠軍背後回家。
*
萬勝利並沒有回大廳,而是一直等到萬忠軍的背影消失不見,這才轉身,朝著萬中華新家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他腦子紛雜著想了很多,可一直等他走到了門口,才發覺自己的行為似乎有點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