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吼了哦。
萬幸摸摸鼻子,果然站住不動了。
身後兩個人慌慌張張的整理自己的衣服,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慌個什麼勁兒。
萬幸叼著一根棒棒糖, 鼻尖還能隱隱約約的聞到地裡麵剛剛澆過肥的味道, 剛叼進嘴裡,就有點受不了給吐出來了。
腳下這一片倒是沒什麼人開發的荒地,不然賀知書和萬金鳳也不至於在這裡就卿卿我我起來了。
萬幸回神, 不停的跺腳驅趕著身邊的蚊蟲, 眯著眼睛說道, “什麼事兒?”
“你……”萬金鳳咬咬唇。
她的臉上被鄉下的毒蚊子咬了好大一個包, 而且又癢又疼的, 估計再過一會兒, 整張臉都得腫起來。
她被嚇得不輕, 生怕會留疤,這才趕緊讓賀知書過來看看,想讓他能安慰安慰自己。卻不想, 她才剛打算往賀知書那靠一靠,親近一下, 就又被這萬幸給打斷了!
好不容易這輩子賀知書提前下鄉, 還什麼都不懂,不像是後來快二十歲的那麼見多識廣,什麼都得她費勁心急去纏上, 可偏偏這萬幸,非得出來插科打諢,壞了她的好事!
“你待會兒出去可彆亂說!”萬金鳳警告她說, “你要是敢亂說,我就、我就……”
“你就什麼啊?”萬幸樂了。
她左右看了看,隨手揪了根嫩芽,塞在嘴裡,頓時滿口青草的香氣,人也清醒了不少,“說你小時候想推我下河自己下去了,還是說你小時候要毒死我結果我沒死,你被罰的……”
萬幸的目光在萬金鳳的身上轉了一圈,微笑著說完下半句話,“腿瘸了?”
萬金鳳果然臉色一白,疾聲厲色的說道,“你才腿瘸了!”
“我沒瘸。”萬幸嘖嘖有聲的搖搖頭,樂不可支的說,“我一個人能打三個,腿要瘸了,我還怎麼打。”
“得了,我剛才什麼也沒看見,就見著倆蟲子在這草叢裡嗡嗡。”萬幸掏了掏耳朵,順帶下意識的吹了口氣,“你也彆嚷嚷了。真要把人嚷嚷過來,我有我爸媽護著,你呢?誰能護著你?誰願意護著你?誰又願意相信你?”
一句話說的萬金鳳整個人搖搖欲墜,臉色煞白。
萬幸笑了一聲,嘴炮這一招,她敢當第二,就沒人敢越過去當第一的。
萬金鳳也真是太多年了沒見過她,到現在都沒學乖,非得上來討個罵才舒坦。
*
一直到萬幸走後,賀知書才驚疑不定的上前了一步,像是想要扶住萬金鳳,可手還沒碰到萬金鳳,不知道想到什麼,又給縮回去了。
——他見萬幸的皮膚白皙,太陽底下都好像閃著光,仿佛上好的牛奶一樣,一看就很舒服,很順滑。萬誌高很喜歡枕在萬幸的胳膊上睡覺,這一路上,他都能聽到萬誌高說萬幸的胳膊好摸,特彆細。
但是萬金鳳的胳膊摸著就比較粗糙,大臂上還有不少的小疙瘩,凹凸不平的,總想給她摳掉。
一對比之下,他突然覺得有點不適應,居然不想再碰了。
萬金鳳簡直是氣不打一出來。
賀知書道驚疑不定的想了想剛才萬幸所說的話,再看向萬金鳳的時候,表情就不再是那麼回事了,“金鳳,你妹妹剛才說的話,都是什麼意思?她說的,是真的嗎?”
他來這裡說是要下鄉曆練,明知道國家已經沒有了知青下鄉這一個行動,可家裡老爺子一聲令下,所有男丁還不都得跟著乾部們一起到這鳥不拉屎的鄉下來曆練?
萬金鳳在同學眼中,一向都是和善、可憐的代表。而且她天生柔弱,就連體育課的長跑都沒辦法跑全,每一次咬著牙堅持下來,全班人都給她鼓掌,她卻望向了自己的時候,賀知書也不得不承認,他是能夠感受到一股被人全身心的依賴的快感,以及被眾目睽睽觀望著的虛榮心的。
可萬幸說的……又是真的嗎?
她口中的萬金鳳,和自己所認識到的萬金鳳,究竟是一個人嗎?
“你彆信她說的話,阿書。”萬金鳳泫然欲泣,因為臉上有一個碩大的毒蚊子包,眼淚流上去之後蟄的她生疼,導致淚水流的更凶了,反而添了幾分的真實性,“萬幸不是我們萬家親生的孩子,她是被領養的。我們家隻有我和萬幸兩個孫女,她什麼都喜歡跟我攀比,贏不過我之後,就會四處說我的壞話——你看到村裡的那些孩子了嗎?她們都是和萬幸一夥的。”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隻要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那所有人都能成為朋友。萬幸不喜歡我,村子裡的孩子也不喜歡我,因為我父親是二婚,我母親年紀小,還懷了弟弟就嫁到了萬家,他們看不起我,才會對我這麼鄙夷,才會和萬幸一起聯係起來孤立我……”
最後這段話,萬金鳳可當真就是看著賀知書的表情再說的了。
賀知書的身世,便和她的一模一樣。這也是萬金鳳一手促成的,為了打成她和賀知書之間的關係的一個婚姻。
於洋洋肚子裡的孩子,其實根本就不是於洋洋的。而是當年和她同期下鄉的另外一個,長相神似譚睿的知青的孩子。
然而那個知青,雖然神貌特征和譚睿相似,但性格和為人卻和譚睿相差十萬八千裡,什麼事兒都隻會嘴上說說,可真要出力氣了,他卻什麼都不乾,溜肩耍滑比誰跑的都快。
後來他通過招工,家裡找了關係去城裡。正巧,他和於洋洋在一個城,於洋洋當時已經受夠了在村裡沒日沒夜下地乾活的苦楚,便想著,能搭上趙白石的路子,好歹能回城了也行。
再不濟,離婚就是了。
可是這一等二等,趙白石的工期都定下來了,也沒說究竟要不要帶著她一起走。
於洋洋當時便一咬牙,和趙白石在玉米地裡滾了幾圈。
好死不死的,正巧被萬金鳳給瞧見了。
這麼一來二去的,趙白石便口頭答應了於洋洋的要求,每天瞞著村子裡的人,趁著夜黑風高的,和於洋洋要麼在山上的破廟,要麼就在外頭的玉米地裡苟且,次數也越來越多。
直到趙白石招工的名額車底下來,他離開了這裡,卻沒帶走於洋洋。
於洋洋沒上去哭求,隻是當時在找個下家。
因為她當時懷孕了,如果不找下家的話,私通知青、未婚先孕,僅僅是這兩個名頭,就能像是一座大山一樣,將她壓的死死地,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可能這輩子就完了。
當時,也是萬金鳳提出的意見,讓於洋洋和自己的爹在一起。
因為當時賀知書已經下了鄉,為了和他有同樣的遭遇,為了造成和賀知書的偶遇,造成一個和上一世同樣的相遇的場景,以及同病相憐的身世,萬金鳳就灌醉了萬忠軍,把他放在了外頭的破屋裡頭,讓於洋洋和她爹過了一夜。
就這麼一來二去,於洋洋這麼年輕貌美的一個大姑娘,又因為和趙白石已經進行了這麼多次苟且之事,且小樹林兒、玉米地和破廟到處都鑽過,為了保住萬忠軍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沒幾天,就把萬忠軍那一刻已經枯死的心都又給活泛起來了。
正好,於洋洋又求上來了,萬金鳳就想著,左右這一次趕上了張敏靜大壽,不如乾脆讓於洋洋和她爹把喜事兒也一起辦了。
畢竟她也不怕這個後娘以後對自己不好——她可還有一個最大的把柄,就在自己手上握著呢。
與其去讓萬忠軍找一個不好惹的潑辣傳統後媽,她還不如自己去找一個凡事隻能聽自己話的小後媽呢。
萬金鳳想的如願的很。
果然,聽萬金鳳這麼一說,賀知書便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家庭,也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上麵。
兩人的麵色一時之間有些愁苦,賀知書半晌說道,“金鳳,你彆怕。等我學業大成,我以後肯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謝謝知書哥哥。”萬金鳳雙眼擠出兩滴眼淚,“不過在待會兒的喜宴上,你可千萬彆說寶丫的不好。你不知道,家裡的老人偏心,隻對寶丫一個人好……你要是說她的不好,我雖然知道你是為了我出氣,可家裡的大人還會以為是我躥騰的你,以後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唉……”
聽見這話,賀知書更是咬了咬牙,重重的點了點頭。
萬幸很無奈啊。
她真的很無奈。
她跟著旁邊幾個一起聽牆角的小蘿卜頭門全都很無奈。
——你說這整片的廁所後麵的荒地就這麼大點兒的地方,你就不能換個地方說,還非得在萬家辦喜宴的一牆之隔後麵的荒地上說?
——你要說就算了,你還說的這麼大聲音?
萬幸知道這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可這萬金鳳到底是有腦子沒腦子,這麼大的聲音,鄰裡全都在這,這想不聽見的都難啊?!
“這金鳳咋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越來越厲害了呢?”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夥子撓了撓頭,看了一眼萬幸之後,臉上劃過一片紅雲,又飛速的低了下去,“寶丫,你說,這咋辦?咱們是給他們壓送過去,還是你們在這守著,俺們去找大人過來?”
“就是,寶丫,你說咋辦!”
“對,寶丫說個辦法,不能平白了讓人這麼汙蔑你,我媽可說你們一家都是好人……”
萬幸擺擺手,示意他們安靜下來,看向了不遠處正在熱情的招攬著大家的新婚夫妻,眯了眯眼睛,忽然說道,“你們就當今天這事兒沒發生過,散了吧。”
“為啥啊?”
“就是,為啥啊寶丫?她都這麼罵你了,還說你不是親生的,她才是親生的……”
“這罵人罵的也太難聽了……”
萬幸不是萬家親生的,這事兒不是個秘密。
可人大了,誰都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有些話,隻要說出口了,那就是錯的。
更何況,萬金鳳這還是拿著人家的傷疤,死命的往上戳刀子——真當他們不知道呢?這麼大聲的話,不是特意說給萬幸聽得?
萬幸笑了笑,起來伸了個懶腰,笑容燦爛的說,“得了,真沒事兒。散了吧。”
聽見她這麼說,一群年紀相仿的孩子全都憤憤不平,仿佛是有人欺負了他們的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