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車夫嗎?”蘇細輕蹙黛眉,一邊擺弄布娃娃,一邊懶懶道:“再等會……啊!”
馬車猛地一晃,厚實的簾子縫隙被拉開大大一角,吹進一股裹挾著血腥氣的冷風味,一個男人迅速而無聲的鑽進去,像淩厲又無形的風。
蘇細的身子跟著一晃,撞到身邊的馬車壁,頭上那頂歪斜的帷帽掉了下來。
素白帷帽飄然而落,正掉在男人腳邊。
馬車不大,男人躬著身體,身穿夜行衣,雙臂撐在馬車壁兩邊,腳尖踩住帷帽上掛著的薄紗,直麵蘇細。
女子被突然闖入的黑衣男人驚嚇住,原本放置在膝蓋上的木盒子翻倒落地,裡頭的小布娃娃也跟著掉了一地。
馬車是養娘找的,憑她持家的個性,馬車廂略窄又逼仄。
男人雖纖瘦,但身量極高,再加上半屈膝躬身的姿勢,臉便與蘇細觸得極近。
透過氤氳月色,蘇細看到男人臉上那張詭異的麵具。沒有鼻子,沒有嘴巴,隻在雙目處挖了兩個洞。黑黝黝的透出一雙銳利如刀的眼,像一頭蟄伏在暗中的巨獸。
而在看清蘇細的容顏後,那雙黑眸一窒。似乎是沒想到馬車內居然還坐著這麼一位貌美的女郎。
因即使夜色昏暗,也掩蓋不了這位女郎的天然姿色和風流瀲灩。更何況,男人還能在暗中視物。
眼前的女郎,未施脂粉,冰肌瑩徹。眼波流動,增嬌盈媚。呼吸之際,女子身上的暖香盈盈入鼻,幽韻撩人,推散了從男人身上散開的,那股濃鬱的血腥氣。
黑衣男人神色一凜,手腕翻轉,隻一瞬,手中匕首便抵上蘇細的脖子,正欲開口威脅,蘇細立時便操著呢噥軟語顫顫道:“我不動。”你可千萬也彆動。
黑衣男人:……
夜風輕動,男人身後的簾子發出簌簌聲響,若隱若現透出一點光。外麵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馬蹄聲,像是在尋找什麼。
不遠處,一隊人馬追了過來。看裝扮,像是江湖人。
那隊人馬極快,蘇細聽到了刀鞘碰砸在馬鞍上的聲音,近在咫尺,似乎就貼著她的馬車。
“哐哐……”馬車被撞了幾下,心疼馬車的馬車夫急急過來勸阻,“大爺們,這是怎麼了?”
“你這裡麵坐著什麼人?可看到一個黑衣男人?”領頭的男人說著一口正宗的京師話。
“裡頭坐著一位女郎。未曾看到什麼黑衣男人。”馬車夫畢恭畢敬的回答奉承完,那隊人馬卻未走,一柄刀鞘徑直伸入車內,似乎是要將馬車簾子掀開。
馬車廂裡極安靜,隻有男人幾不可聞的呼吸聲和蘇細緊張的喘息。
男人微微側頭,目光落到那道被挑開的細縫上,持著匕首的手平穩而有力。雖動作看似平和,但蘇細卻明顯感覺到他渾身陰冷起來的氣勢。
突然,養娘的聲音平地炸起,“你們這些人,在彆人家門口做什麼?京師地界,聖人在上,我老婆子可不怕!”養娘的嗓門是極大的。
那柄挑著簾子的刀鞘下意識收了回去。蘇細緊張地覷一眼麵前的男人。男人那雙眸子透過麵具望著她,深邃如潭,就像是將她整個人都看穿了。
那群騎馬亂闖的人本就非正派人士,養娘一喊,周圍人家皆出了些動靜出來瞧看。那些人再呆不住,立刻提刀策馬而走。
確實,京師地界,可不是隨便就能亂闖的。更何況,他們乾的還是見不得光的事。
養娘朝地上啐一口,指著他們早已看不到的後腦勺子罵,“現下沒臉沒皮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天還沒大暗就敢來打家劫舍了!”那氣勢,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娘子可受了驚嚇?”養娘隔著簾子喊。
蘇細咽了咽喉嚨,看著那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攥緊指尖,隻差淚兩行,硬憋著吐出兩個字,“無礙。”
男人聽到這委屈的聲兒,黑眸輕動,似乎是染上了幾分笑意。不過因為馬車廂內太暗,所以蘇細什麼都沒瞧見。隻覺這抵著自個兒脖子的刀怎麼能這麼涼,這麼硬呢?
外頭又是一陣響動,似乎是養娘讓車夫幫忙將院子裡頭的大物件一道抬進馬車裡。
周圍又安靜下來。
黑衣男人側耳聽著外麵漸遠去的馬蹄聲和人聲,翻手收回匕首,再瞧一眼被嚇得麵色慘白的美人,突然上前一步。
蘇細屏住呼吸,整個人不可抑製的僵硬。
男人微低頭,抬手,指尖略過蘇細的裙裾,從她腳邊撿起一個東西。
那是一隻娃娃,長得很醜,沒有眼睛,身上被戳了幾個小洞洞,瞧著十分可憐。
男人撿了娃娃,後退一步,看到地上的帷帽,動作輕巧地拾起,然後猛地一甩,蓋到蘇細臉上,翻身跳出馬車。
蘇細僵硬了一會兒,待回神便迅速扔掉臉上的帷帽,撩開馬車簾子,卻見外頭空蕩蕩的,哪裡還有那男人的身影。
養娘一出門,看到從馬車簾子處探出半個身子的蘇細,立刻咋呼著把人塞了回去,“我的娘子,您的帷帽呢?”
被養娘一推,蘇細身子往後一倒,腳下似乎踩中了什麼東西,跌坐在馬車裡摔了個結實。
她摸黑拾起來,借著外頭的風燈一看,居然是一截竹子。
蘇細蹙眉,伸手將竹子拿起來。
竹子細窄且短,甚至還帶著淡淡餘溫。蘇細想了想,把它往自己脖子上一抵,猛地恍然。
難道方才那黑衣男人手裡拿的根本就不是匕首,而是竹子?
那邊養娘終於收拾乾淨,壯實的身板擠進馬車廂,還沒坐穩,就被蘇細抱了滿懷。
蘇細委屈道:“養娘,方才有個男人鑽進了馬車裡……”
“什麼!”養娘神色大駭。
“搶了我的娃娃!”
養娘,“……娘子,就您那不知是男是女還是狗的娃娃,誰認得那是個什麼東西?還指望賊惦記?”
蘇細:……可分明是被惦記了啊?
……
月色凝籠,一堵高牆後,停著一輛古樸的四輪馬車,身穿雜色圓領袍的小廝正牽著馬車左顧右盼。
黑衣男人翻牆而過,身形輕巧如燕,正欲進馬車,就被小廝發現了。
小廝眼前一亮,上前拱手作揖道:“郎君!”
男人身體一僵,緩慢站直身體,盯著那小廝,不言語。
小廝被盯得莫名其妙,而後恍然道:“郎君又記錯路了?”
男人繼續不言語,身體更僵。
“這京師胡同那麼多,長得都一樣,郎君記錯了也是應該……”在男人愈發深邃的目光下,小廝立刻改口,“小人真是該死,又記錯路了。郎君如此辛勞的去引開那些虎狼之徒,小人卻在這裡扯了郎君後腿,真是該罰!”
小廝請完罪,拍著馬屁股保證道:“郎君放心,老馬識途。這次保證不會再錯了!”
男人慢條斯理地抬腳,上馬車,撥開簾子的手一頓,終於開口,聲音清冽,從麵具後傳來,猶如甘泉雨露,碎玉落珠,“老馬識途?既然我有了老馬,還要你作甚?”
小廝立刻麵露緊張之色,“這馬瞧著似乎確是年輕了些……哎?郎君!郎君!小人還沒上馬車呢!”
黑衣男人駕著馬車,絕塵而去。
那小廝隻得邁著兩條腿跟在那馬屁股後頭跑,“您當心顛著了李老先生!”
京師街道,地麵齊整,皆由青石板磚鋪就,即使疾馳,也十分平穩。不過速度太快,也著實令人吃不消。
躺在馬車廂內看著似乎隻剩下一口氣的李老先生直覺自己剛出鬼門關又進閻羅殿,真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