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二月,春寒未了。青竹園內,千百翠竹遮映,一身穿大袖圓領袍,腰束玉帶,腳蹬皁皮靴的中年男子自曲折遊廊而過,行入正房。
正房內,顧韞章麵覆白綢,著寬衣博帶立於幽窗前。屋內未點燈,隻餘淺白月色傾瀉而進,將男子的身影拉得極長。有風入,吹起那長袍寬衣,勾勒出男子愈發纖瘦的身形。
青絲如瀑,麵白唇紅,清冷之餘透出一股男生女相的莫辯感。
左丞顧服順站在門口,望著窗前的顧韞章,呆愣半刻,久久未言,直到身後的小廝路安提一盞紅紗籠燈行來,輕喚了一聲,“主君。”
左丞回神,朝路安微微頷首後步入屋內,隨手拿過木施上掛著的一件鬥篷替顧韞章披上道:“你身子弱,怎麼還站在窗口。”
顧韞章聽到聲音側身,朝左丞的方向一拱手道:“伯父。”
路安進來點燈。氤氳燈色暈染開來,襯出屋內簡單的床幾椅案。屋子極大,東西卻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很少,不過每樣都不是凡品。
東西被擺放的十分規整,有尖銳棱角的也被磨平了,尤其是像桌椅之類的大物件。花瓶之類這種易碎的擺飾品索性沒放。
“大郎住的可還習慣?”顧服順坐到榻上。顧韞章被路安引著坐到顧服順對麵的椅上。
“伯父掛心了,很好。”顧韞章攏了攏身上的鬥篷,露出的手蒼白纖細,握著手裡的竹節盲杖,青翠之下,更顯出一股玉色。他臉朝向正前方,那裡是一扇窗,正對掛在樹梢之上的明月。
他的聲音很清,很冷,本就帶著一股淺淡的疏離感。而在麵對顧服順時,更加顯得淡漠。
顧服順沉浮官場多年,知道自己的這個侄子不大喜歡他。
場麵有一瞬尷尬,顧服順看著顧韞章的臉,似是歎息一聲,然後道:“對了,我聽聞你最喜李陽老先生的畫作,正好我這處有他一把遺扇。”顧服順朝外喊,“周林,把東西拿進來。”
周林是丞相府的管事。他正站在廊下,聽到話,趕緊捧著手裡的東西進去了。
顧韞章端坐椅上,聲音毫無起伏變化,“伯父費心,二弟最喜收集扇麵,還是給他吧。”
“不必管二郎,這是給你的。”顧服順將盒子打開,拿出裡麵的扇子,“是百鳥朝鳳扇。”
小小一張扇麵,繪出了四季三百多隻禽鳥圍聚鳳凰的百鳥朝鳳圖。處處精致,處處用心。
顧韞章摩挲著手中盲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一旁的路安上前,從顧服順手中接過百鳥朝鳳扇,置於顧韞章手旁。
顧服順看了一眼天色,站起身,“時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顧韞章站起身,“伯父慢走。”
顧服順站在原處,又盯著浸在燈色裡的顧韞章看了片刻,才轉身離開。
路安上前關門,又封住了窗,這才將那百鳥朝鳳扇拿出來,上上下下的翻看。
“你做什麼?”顧韞章抬手,盲杖精準地敲在路安胳膊上。
路安立時縮手,“我給郎君看看這裡頭是下毒了,還是藏針了。”
“……什麼都不會有。”頓了頓,“替我收起來吧。過幾日還給老先生。”
“哎。”
……
那邊顧服順剛出青竹園,就被梁氏身旁的林媽媽喚了過去。
“兒子的生辰禮你備了嗎?”一踏入主屋,梁氏就拉著一張臉走上來。
顧服順站在木施處褪下身上外衫,“我明日讓周林去買。”
梁氏氣不打一處來,“兒子的生辰禮你都不上心,你還上心什麼?你一回府就去看那個顧韞章,怎麼,難不成他才是你親兒子?”
“你怎麼又來了?大郎父母都不在了,我這個做大伯的關心一些怎麼了?更何況他眼睛看不見,如此可憐的一個孩子,你這個做伯母的怎麼如此苛刻!”
“我苛刻?我若是苛刻,早就將那瞎子攆出府去了!”梁氏激動起來,她轉身從梳妝台的抽屜裡拿出一樣東西,扔到顧服順麵前。
顧服順看著那被梁氏扔在地上的東西,麵色大變,語氣立刻生硬,“你去我書房了?”
“我不去你書房能看到這些東西嗎?到如今,你居然還想著那個商戶女!我還比不過一個商戶女嗎?”
“你彆胡言亂語。”顧服順彎腰,將地上的畫作撿起來。卻不想梁氏突然撲上來,使勁將那畫作撕扯開,一邊哭,一邊怒斥,“我梁氏,世代簪纓世家,輔佐聖人於廟堂之上數十年!我當初嫁你,可是低嫁!如果不是我梁家,你能做到如今的丞相之位!”
撕完畫,梁氏哭鬨道:“我現在就把那個賤人生的賤種趕出門去!”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