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紅雲金頂,朝霞如綢。蘇細尚懶在繡床之上,她閒適地抱著繡被滾一圈,麵頰處突然觸到一團毛絨軟物。
蘇細勉強睜開一隻惺忪睡眼,長睫輕顫,入目的是一團白絨絨,翹著蓬鬆尾兒“喵喵”亂蹭的小東西。
嗯?蘇細一個機靈頓時轉身,並覺得這隻貓兒有些眼熟。她一抬頭,透過鬆鬆掛著的牡丹帷帳,看到了站在繡床邊,像尊玉雕似得顧韞章,還有守在顧韞章身邊的養娘。
蘇細一臉呆滯地扭頭,然後猛地拉起綢被蓋住自己,神色驚惶地看向養娘,“他他他怎麼進來……”
養娘卻是一臉無所謂,“早間天寒,老奴怕郎君凍著,就自作主張將人引進來歇歇腳。”
怕郎君凍著,就不怕娘子嚇著嗎?
蘇細又羞又惱,雖說這顧韞章瞧不見,但自個兒方才衣衫不整地躺在被褥裡頭翻來覆去的樣子……蘇細漲紅了一張臉兒,那細膩的緋紅暈在瓷白麵頰之上,透過朵朵綴著妖冶牡丹的帷帳,若隱若現,半遮半掩,更顯嬌媚動人至極。
“郎君先坐。”養娘終於將人引去了旁邊椅上。
蘇細趕緊爬起來躲到屏風後頭換衣。
換了衣裳,梳洗過後,蘇細磨磨蹭蹭的從屏風後頭出來了。養娘已備好早膳,並親切的詢問顧韞章,“這些都是老奴自己做的,也不知合不合郎君口味。不過呀,都是咱們娘子愛吃的。”
“有紅豆卷,帶骨鮑螺,銀耳羹……我們娘子呀,就喜歡吃甜的。這一日不食就要使小性兒呢。”
被揭了底兒的蘇細因著養娘淫威,敢怒不敢言,“養娘。”
“哎呦,是呢,是呢,娘子與郎君慢用,老奴就先出去了。”養娘見蘇細惱了,也不多說,笑盈盈就出去了。
蘇細攪弄麵前銀耳羹,抬眸朝顧韞章看去,“你來尋我有事?”
“嗯。”顧韞章微頷首,“說好今日回門。”
“你的腿不還傷著嘛,我的腳也還沒好,過幾日再回吧。”蘇細舀起一勺銀耳羹,輕吹了吹,然後小心翼翼地吃一口。
銀耳羹裡放了切碎的紅棗,那紅紅白白的連汁帶水往那紅菱小嘴裡送去。氤氳熱氣之間,小娘子被燙地一機靈,趕緊用手扇了扇,勉強將那一口咽下去後便趕緊端了旁邊雪腴霜膩的溫奶喝一口。
卻不防這溫奶也是燙的,頓時又被燙地眼淚汪汪,玉液珠膠沾了一嘴兒,襯著那新點上的一縷胭脂,嬌豔又可憐。
蘇細被滾燙的銀耳羹燒了喉嚨,吐著舌兒,嘴兒嫣紅,眼兒通紅,蘊著淚,一派懵懂的朝顧韞章看過去,“你,還有事兒嗎?”小嗓子軟綿綿的帶一點子哭腔。
男子沉吟半刻,道:“前些日子娘子贏的銀票,能否……”
“你想要回去?”蘇細睜大眼。這幾日是中了什麼邪,怎麼一個個的都問她要銀子!她哪裡來的銀子?不就是從顧韞章這兒贏了一匣子銀票嗎?
顧韞章趕緊解釋,“娘子誤會。是過幾日回門,我想讓路安去采買些好物。那些銀票……”似是覺得不好意思,顧韞章的聲音低了幾分,聽上去甚至有些可憐,“是我全部的身家。”
聽到這話,蘇細莫名覺得自個兒十惡不赦起來,尤其是在對著顧韞章這張十分美好的臉時。
她起身,從梳妝台下頭抽出一疊子銀票,塞給顧韞章,“喏,一張都沒少,你自個兒瞧……摸摸吧。”
顧韞章以指尖撚著銀票,數了數,果真是一張未少。男子眉頭微蹙,下意識朝蘇細的方向偏了偏。
小娘子又趴在那兒吃銀耳羹了。青絲未束,鬆鬆散著,身上的衣衫也不齊整,慵慵懶懶的纖細一隻,偏嬌媚的緊。
“對了,你用早膳了嗎?”蘇細抬頭,朝顧韞章看去。
顧韞章神色一頓,“用了。”
“咕嚕嚕……”男子的肚子發出清晰聲響,似在指責主子的胡言亂語。
蘇細咬著瓷白小勺悶笑,郎君白皙麵頰之上泛起紅痕,他無措地摩挲著手中盲杖,似是想起身離開,卻不妨磕到桌子,被一彈,又坐了回去。
“哎,你彆動,腿上還有傷呢。”蘇細趕緊阻止,然後讓養娘去取乾淨碗筷來。
片刻後養娘進門,手裡端著一套白玉碗筷。
蘇細看那套白玉碗筷質地極好,便假裝惱道:“養娘真偏心,這麼好的東西居然不給我用。”
養娘趕緊道:“這是郎君慣用的碗筷。我方才路上碰到路安,是他給我拿的。娘子您瞧,這上頭有竹刻印記,便是郎君的東西。”
這事蘇細早發現了。這男人不管用何物,總要在上頭刻個標記。譬如衣裳,毛筆,靴鞋之類。聽說他若出門,也會自備茶盞碗筷,並從不食外頭的東西。
將白玉碗筷擺好,養娘道:“郎君慢用。”
顧韞章微頷首,摸索著拿到玉箸。這玉箸也十分奇怪,上半截是玉,下半截卻是銀。
蘇細冷眼瞧他,“你莫不是怕我下毒吧?”
顧韞章執著玉箸的手一頓,“娘子此話何意?”
“這銀箸難道不是用來測毒的?”“娘子說笑了。這套碗筷乃我母家舅舅所贈,我並不知它是銀箸。”
蘇細撇嘴,見男子一派端莊大方之相,難不成是她冤枉他了?不過也對,他一個左丞府的公子,要測什麼毒呀。興許隻是習慣問題罷了。
想罷,蘇細便也收了敵意,見他動作慢悠悠的艱難,生怕早膳涼了,還與他拿了一個帶骨鮑螺,“嘗嘗這個吧,姑蘇鮑螺,天下至味。我養娘做帶骨鮑螺的手藝可是一等好的。”
顧韞章伸手,往前探去。
蘇細本拿了一個鮑螺要遞給他,卻在看到顧韞章眼上白綢時胳膊一拐,先自個兒咬了一小口,然後手挨著手的遞給他。
連碗筷都要自備,這旁人咬過的東西若是瞧見了,那可是萬萬吃不下的吧?
兩隻手觸到一起,男子的手修長分明,女子的手嬌軟細膩,隻一觸,便燙了肌膚。
帶骨鮑螺小小一隻,被小娘子咬掉一口,便掉了一個尖兒。上頭還沾一點口脂。
男子麵不改色,接過鮑螺,啟唇輕咬。正咬在蘇細方才咬過的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