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隻要她一眨眼,前頭的男人便會轉身,朝她露出那張詭異的白麵具。
蘇細用力搖頭。她怎麼總是將顧韞章與那白麵具聯係在一起?上次不是已經試探過了嗎?難道還要再試探一次?
蘇細用力咽了咽口水,回神之際才發現自己因為緊張,所以不知何時折斷了身旁的一枝芙蓉花,幸好前頭的男人沒聽到。
蘇細扔掉芙蓉枝,放輕腳步,跟在顧韞章身後,來到了祠堂。
顧家祠堂不似彆家那般被照料的雕龍畫鳳,富麗堂皇。它隻保證香火不斷,有人看顧而已。且祠堂古樸老舊,與群牆鎏金,金碧晶瑩的相府形成鮮明對比。
那藍衣老嫗看到突然出現在祠堂的顧韞章,也不慌張,甚至露出一副熟稔之相,恭謹行禮道:“郎君來了。”
“嗯。”顧韞章抬腳,跨過麵前祠堂門檻,敲著盲杖,進入祠堂。
蘇細站在不遠處,盯著祠堂內看。
顧韞章就那麼站在眾多祖先牌位麵前,仿佛“看”著某一個地方,又仿佛沒“看”。
老嫗不知何時已消失。
蘇細想了想,提裙步入祠堂,小心翼翼的出現在顧韞章身後。
男子毫無所覺,他提袖彎腰,席地而坐,然後從寬袖暗袋內取出一巴掌大的香爐置於麵前。顧韞章摸索著打開香爐上頭的小蓋,又從寬袖暗袋內取出熏香,輕輕撒入,再合上。
香爐內似有殘存斷香,片刻後,青煙嫋嫋而起,氤氳如霧。
蘇細蹲下,“隻有香,沒有紙錢,是不是不妥?”男子似乎並不驚訝蘇細的出現,他就那麼安靜坐著,仿佛入定。蘇細覺得今夜的顧韞章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樣,但具體的,她也說不出來。
蘇細又道:“今日是誰的祭日?”
“沒有誰。”顧韞章搖頭,然後道:“那個人,不喜錢物。”所以才不燒紙錢的嗎?
蘇細托腮,轉頭朝顧韞章看過去。男子的臉浸在熏香之中,淡薄寧靜,悠遠脫俗。香爐內的熏香漸漸消散,從豐厚綿延到斷斷續續再到細小如塵最後消失無蹤。
顧韞章垂首,收起香爐,然後突然道:“今日娘子真是令我吃驚。梁氏可從來沒吃過這種虧。”
蘇細一愣,才想起來顧韞章說的是“回門”一事。“其實我也是瞎貓碰死耗子。她那是被我喊懵了,這種招數呀,隻能來一次,第二次就不靈了。”
說到這裡,蘇細想起今日自己所作所為,想著幸好這人瞧不見,不然她的臉可就丟大了。蘇細摸了摸自己尚在的漂亮臉皮,異常欣慰。
摸完了臉,蘇細也不嫌地臟,徑直坐到顧韞章身邊,靠著他,問,“那是什麼?你們顧家祠堂裡怎麼擺一塊破鐵?”
“嗬。”聽到蘇細嬌嬌俏俏的小嗓子,顧韞章輕笑一聲,道:“那是先帝所賜丹書鐵券。”
蘇細麵色一紅,起身湊近細看。
方才被她認作的破鐵的那塊東西呈筒瓦狀,被供奉在主位,上頭還有密密麻麻整整占據了一麵的紅色文字。
“順德三年,顧若君,驃騎大將軍……”年代久遠,蘇細已認不大清上頭的字。
身後突然有人貼上來,湊著她的耳朵,輕聲道:“這是我父打贏了與大金的第十三場勝仗之後,先帝所賜。丹砂填字,以鐵為契,以金為匱,以石為室。先帝曾當麵誇讚我父,世間神勇第一,乃大明戰神。可這世上,又有誰是真正的神呢。”
男子貼得極近,蘇細隻覺得耳朵酥酥麻麻的像是落了一隻蝶兒。她下意識偏頭,正對上那雙蒙著白綢的眼。
如此湊近了,雖隔著一層白綢,但蘇細卻看清楚了。顧韞章的眼睛是閉著的,那淡淡的雙眸輪廓隻有湊近了才能看出少許。眼窩有些深,像彎月似得漂亮。
男人俊美至極的臉近在咫尺,吞吐之時,有熱氣噴灑在蘇細麵頰之上。
小娘子臊紅了臉,眼睫顫抖,雙眸氤氳。她的視線落到男子正說話的唇上,唇形完美,顏色淺淡,雖透著一股一本正經的冷漠端莊,但因著原本男色,平添幾分豔色。
美色當前,惑人心神。蘇細屏住呼吸,悄悄矮身,想從顧韞章身前移開。
顧韞章站在那裡,恍若無覺,突然伸手,自蘇細腰側擦過,準確的觸到那塊丹書鐵券,將人虛圈在懷中。
蘇細下意識渾身一僵。男子的指尖雖隻擦過衣料腰帶,但她的細腰仿若被火撩過一般。
“我父親是在十五年前大明與大金交戰時殉國的。”男子指尖摩挲著丹書鐵券,語氣輕緩。
蘇細偏頭,盯住那指尖,心神隨著那指骨分明的手輕輕顫動。她咬唇,用力扇了扇麵頰上久不褪下的熱度,努力平靜道:“我記得。聽養娘說,那年撫順大戰可是死了好多人,素彎也是那個時候被我娘親救的。”
“撫順之戰,功臣亦有賜者。如今朝野上下,擁有丹書鐵券的隻有兩人。一人是我父,一人是衛國公。”
麵對男人的麵不改色心不跳,蘇細直覺自己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顧韞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那這玩意有什麼用?”
“丹書鐵券,傳於無窮,除謀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
“哦,哦……”蘇細腦袋混沌,根本就聽不見顧韞章在說什麼,她看著男子近在咫尺的臉,突然發現了他微不可見勾起的唇。
這是在……偷笑?
蘇細瞪大雙眸,猛地抬臂,壓住顧韞章肩膀往前一推。
男子不防,跌坐在地,蘇細氣勢洶洶的上前,卻不想被那盲杖一絆,拽著身邊的案布就摔了下來。
一陣“乒乒哐當”過後,原本擺在案上的先祖牌位和那丹書鐵券都掉在了地上。
先祖牌位是木頭做的尚好,但那丹書鐵券卻因年代久遠,竟從中間斷開變成了兩半。
蘇細一臉呆滯,“斷,斷了……”
顧韞章下意識蜷腿,“什麼斷了?”
蘇細顫巍巍地指向丹書鐵券,“丹書鐵券,它從中間斷開了。顧韞章,怎麼辦,這個會不會要殺頭啊?”
小娘子一張臉嚇得慘白,她緊緊攥著顧韞章的寬袖,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嗚嗚嗚,我,我還沒拿到你的錢,還沒跟你和離……”
“沒關係,”顧韞章伸手拍了拍蘇細的肩膀安慰道:“粘起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