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顏卿回到書房時,周林正候在那裡。看到他回來,趕緊急匆匆奔上前,“公子,如何了?”
顧顏卿徑直略過他入書房,然後轉身與他道:“周林,你隨我父親多長時間了?”
周林不知顧顏卿為何有此一問,卻還是答道:“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那你肯定知道十五年前的事吧?”
周林麵色煞白,“郎君,您……”
“當年可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為何顧韞章會說出那句話來?並在顧府生死存亡之際袖手旁觀,仿佛顧府存亡與他並無任何乾係。如此冷清冷性,難道這麼多年顧府還虧待了他不成!
提到十五年前,周林便麵露難色。
顧顏卿上前一步,雙眸眯起,“果然有事?”
“其實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周林歎一聲,“老爺與二老爺之間的事,奴才也說不清楚。”
顧顏卿仔細盯著周林的表情,見他確是一臉為難,並無心虛隱瞞之相,才恨恨咬牙,“父親與叔父一向情同手足,便是有事那又能有什麼大事。”定是顧韞章那繡花枕頭貪生怕死,舍不得那丹書鐵券!
顧顏卿冷哼一聲,坐到書房內那張太師椅上。突然,他的目光定在牆上那副山水圖上。
顧顏卿起身,抬手撥開山水圖,裡頭竟彆有洞天還掛著另外一幅畫。
這幅畫明顯被撕扯過,然後又被人細心的重新拚接起來。畫上是一個女子,身穿青色長衫,梳高髻,簪青竹,正於林內撫琴。麵容雖有些模糊,但依舊掩蓋不住她的傾城之姿。
“這是誰?”父親的書房裡怎麼會藏著一副美人圖?
“這……”周林看到顧顏卿瞬時陰沉下來的表情,歎息一聲道:“是二夫人甄氏。”
“叔母?”甄氏去時,顧顏卿年歲尚小,他已記不清這位叔母的模樣。
對於這位叔母,顧顏卿隻記得零星一些小時舊事。叔母極聰慧,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最喜抱著琴坐在石墩上彈奏。那琴好聽極了,自從叔母死後,顧顏卿再未聽過那琴音。
“父親為何會在書房內掛叔母的畫像?”
周林麵露躊躇,這種明擺著的事,他也不好說出來。幸好,就算他不說,顧顏卿也能明白。
顧顏卿拉下一張臉來。父親無姬妾,無通房,誰都說他父親對母親忠貞不二,對旁的女人連看都不看一眼。
可如今看來,什麼忠貞不二,隻是心中有人罷了,而且這人竟還是親弟弟的親媳婦。
見顧顏卿麵色難看至極,周林想了想,還是開了口。
“其實當年,本來要娶甄氏的是大老爺,可甄氏出生商戶,地位太低,太爺不同意,老爺這才轉娶了如今的大娘子。後來,老爺本想納甄氏為妾,沒曾想這甄氏竟一轉身嫁給了二老爺。”
說起當年舊事,周林也忍不住唏噓感歎一番,“老爺對這甄氏情深意切,說到底還是有緣無分。”
“什麼有緣無分!”顧顏卿猛地將牆上那幅畫撕扯下來,扔在地上,渾身發顫,“這是我叔母。”而且他父親在書房內掛甄氏的畫像,將母親置於何地!
“日後此事,不許再提!將這幅畫燒了!”
……
青竹園內,蘇細搖著美人扇,第八十八次路過書房,竟見顧韞章改臥而坐,在裡頭撫琴。
他似乎不會彈琴,隻胡亂撫弄,點點琴音落於修長指尖,珍珠似得滑出。蘇細認得這琴,是顧韞章他母親甄氏的舊琴。
“鏘”的一聲,琴弦突斷,鋒利飛舞,刮傷了顧韞章的臉,血珠飛濺。
蘇細麵色煞白,趕緊推門進去,用力的把自己的帕子按在顧韞章臉上,“沒事吧?”
這男人也就隻剩下張臉能看了,若連這張臉都沒了,叫她對著他這張總吐不出好話的嘴可怎麼辦唷。
“娘子?無礙。”顧韞章抬手,輕輕推開蘇細的手。
蘇細拿開帕子一看,男人白皙麵頰之上被劃出一道血痕,細細長長,說淺不錢,說深不深,血倒是沒流多少,看著也不算嚴重,就是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琴弦斷了,劃傷了你的臉,疼嗎?”蘇細看顧韞章一副迷惘之相,便主動解釋。
“無礙。”顧韞章又是這兩個字,仿佛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總是“無礙”。
“我覺得有礙,礙著我的眼了。”蘇細蹙眉話罷,轉身便出了書房。
顧韞章以為這小娘子又是發了小性兒,沒曾想隻片刻便又轉了回來,手中還拿著一白瓷小瓶。
“這是藥,養娘說塗了就好了。”蘇細提裙蹲到顧韞章身邊,用指尖沾了一點,輕輕點上顧韞章的臉。
有些疼,男人往後退了退。
“你彆亂動。”小娘子嬌著嗓子怒斥,手上力道卻更輕了些。甚至還輕噘起唇,往他傷口上吹了一口氣。
櫻桃似得唇,綴著鮮嫩色,近在咫尺。
顧韞章閉上了眼。殊不知如此,四周感官卻更為清晰,甚至連那絲絲縷縷的香味都趁機鑽進了他的四肢百骸。塗完藥,蘇細盯著那道血痕,一陣心疼,真是可憐了這副皮囊。“還疼嗎?”
顧韞章搖頭,“不疼了。”話罷,他伸手欲撫琴,卻被蘇細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的琴弦都舊了,先彆碰,我替你換了吧。”
顧韞章坐在那裡未動,隻微垂首看一眼自己被蘇細抓著的手。他輕動了動指尖,碰到小娘子滑如凝脂的手。郎君呼吸微滯,抽回手,道:“娘子還會修琴?”
“彈琴之人自然會修琴。”蘇細沒覺察出顧韞章的不對勁,隻將琴抱起,然後從寬袖內取出與剛才的藥一道拿過來的琴弦,熟稔的給顧韞章的舊琴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