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彎歎息一聲,接過那碗苦藥,“娘子最不喜歡吃藥了,一定喂不進去。”
“喂不進去也要喂,不然把
人燒壞了可怎麼好。”養娘打了簾子進來,一臉的氣勢洶洶,“喂不進去就灌進去!”她一把拿過素彎手裡的藥碗,在看到蘇細那張燒得通紅的可憐小臉時,卻還是一陣心軟。
哪裡舍得灌進去,隻得將人抱起來哄。
“娘子啊,吃藥了。”
蘇細抿緊唇,將臉埋進養娘懷裡。
“娘子,張嘴,乖一些吃藥,等發了汗就好了。”</蘇細自然不肯,隻將自己的臉埋得更深。愁得養娘和素彎還有唱星直跺腳。
“啪啪啪”外頭傳來盲杖敲擊之聲,一道玄色身影出現在門前。
“郎君?”素彎站起身,“您回來了?”
顧韞章抬腳步入屋內,“如何了?”
“娘子不肯吃藥。”
顧韞章敲著手中盲杖,走至床榻邊。綢被中,小娘子青絲貼麵,燒得渾身綿軟,像一團粉白的桃花一般胡亂囈語。
“把藥碗給我。”男人聲音很冷,透著一股不可抗拒的氣勢。
養娘下意識便將手裡的藥碗遞給了顧韞章。
男人放下盲杖,微彎腰俯身,指尖觸到小娘子紅燙的麵頰。
男人的指尖帶一點濡濕雨水,微微涼的十分舒服。蘇細忍不住輕蹭了蹭,然後又蹭了蹭。
顧韞章的指尖落到她唇上,然後輕輕往上去,捏住她小巧的鼻子。呼吸不暢的小娘子無力地掙紮了一下,掙紮不開,隻得張開了小嘴。
顧韞章趁機將那碗藥給灌了進去。
“咳咳咳……”一碗藥下肚,蘇細苦的皺起眉,也被嗆住了。吐出來不少,流濕了衣襟。
養娘趕緊用手去接,一旁素彎拿了帕子給蘇細墊上。一通折騰,藥吃進去一半,也算是不錯了。
顧韞章將藥碗遞給養娘,吩咐道:“好生照看。”
“是。”
……
吃了藥,蘇細很快便發汗了,整個人也從昏昏沉沉的狀態下抽離出來。不過待等到了晚上,不知為何又發起熱來。
“郎君,郎君……”顧韞章書房的門被人敲響,男人打開門,麵前正站著素彎。
“郎君,我們娘子又發熱了。從昨日裡到今日,反反複複的也不好……”說著,素彎便紅了眼。
顧韞章站在那裡,沉吟半刻,問,“醫士怎麼說?”
“醫士說若是退不下來,這人,這人怕是……”素彎一邊說,一邊哭,平日裡的冷靜都不見了。
“嗯。”顧韞章神色冷淡地點頭,然後與素彎道:“讓路安替我備馬車。”
“郎君要出去?您要去哪啊?”素彎急了,“您不管娘子了嗎?”
“我去替她請醫士。
”
素彎緊隨顧韞章幾步,“那,那您走了,誰給娘子灌藥呢?”
自從顧韞章第一次辣手摧花之後,每日吃藥,都是由顧韞章親自喂。
顧韞章腳步一頓,想了半刻,道:“尋表小姐吧。”
素彎瞬時睜大了眼,“表,表小姐,能成嗎?”
顧韞章輕笑,“大致是成的。”
……
顧韞章走後,
因著素彎和養娘不忍給蘇細灌藥,所以隻得死馬當活馬醫的把甄秀清給請來了。
素彎與養娘十分警惕的,就那麼站在旁邊盯著甄秀清看,生恐她做出什麼對蘇細有害的事。
甄秀清看一眼躺在榻上嬌軟無力的蘇細,輕輕笑一聲。
看到甄秀清臉上的笑,素彎登時就變了臉色,“表小姐,咱們娘子都病成這樣了,您怎麼還笑呢?”
甄秀清以帕掩唇,“哦?我笑了嗎?我隻是可憐嫂嫂罷了。來,把藥碗端給我吧。”
甄秀清看著嬌嬌柔柔的端莊,沒想到喂藥的動作比顧韞章還要狠。掐著蘇細的鼻子就給灌了進去,甚至連一滴都沒浪費。
養娘和素彎站在旁邊都看傻了。身為蘇細貼身伺候的奴仆,她們心疼蘇細,從不敢掐疼了,碰痛了,喂一碗藥都要哄上大半日,連藥涼了都還沒喂幾口。
哪裡像這表小姐,穩準狠的厲害。
然後,在顧韞章不在的時辰裡,一日三頓的藥,都由甄秀清給蘇細喂了。養娘雖心疼,但隻要蘇細能將藥吃了,她也是能背著身子不去看她家娘子正受著的罪的。
蘇細燒了兩日,第三日的時候,院子裡來了一個人。是顧韞章帶回來的,一身僧衣,風塵仆仆的樣子。
“身雖病,但心病更重。這病其實無礙……”
迷迷糊糊間,蘇細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她努力睜開眼,看到一顆光頭。她想,這日頭大的怎麼都懟到她眼皮子底下了,也太亮了。
蘇細遂繼續閉上眼。
那邊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話,然後蘇細就感覺自己身上被戳了很多針。雖不疼,但蘇細卻還是免不了掙紮起來。
有一雙結實的胳膊將她摟在懷裡禁錮住。
蘇細聞到熟悉的青竹香,她將自己的臉埋進去,滾燙的小臉蛋貼上微涼的衣襟,舒服的歎息一聲。
蘇細又沉沉睡去。
這次,蘇細並未再夢魘。夢裡到處都彌漫著青竹香,將那濃厚的血腥氣推散。
下了三天三夜的雨,這日裡天氣終於放晴。
屋內,蘇細攥緊手中的東西,緩慢睜開了眼。
她先看到的是一片黑,像是衣料一樣的東西。小娘子緩慢動了動小腦袋,往上看,看到了靠在床榻邊,眼覆白綢,不知
是正睡著,還是沒睡著的顧韞章。
蘇細一動,她身上的綢被就掉了下來。
那邊男人連頭都沒動,隻用手中的盲杖那麼往她胳膊上一敲,蘇細便下意識將自己的胳膊往綢被裡藏。藏完以後才一臉呆愣的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乾了什麼。
蘇細低頭,掀開綢被,拉開自己的袖子,果然見自己的胳膊上一條條淺淺紅印,都是被那根盲杖給敲出來的。
這,這廝
竟趁著她病的時候打她!
蘇細氣急,伸手猛地一推,顧韞章一個踉蹌跌下床榻,發出一聲悶響。
守在外頭的養娘和素彎趕緊進來,略過伏在地上的顧韞章,徑直抱住蘇細便是一頓嚎。
“娘子啊,您可算是醒了!”
“養娘……”蘇細剛剛開口,嗓子便疼得厲害。
素彎趕緊去給她倒了一碗茶,“娘子,喝水。”
隨著養娘和素彎進來的還有一個和尚。身穿最普通的舊僧袍,腳上一雙半舊僧鞋。手持一百零八顆小葉紫檀佛珠,身量軒昂,形容俊美,氣質平和。
蘇細愣了愣,想著這年頭,連和尚都生得這般好看。
“這位師傅是郎君親自去錦霞寺請來的。”養娘開口解釋,“若非大師傅,娘子您還醒不來呢。”
蘇細歪頭盯著這和尚看了半響,突然道:“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養娘立刻捂住蘇細的嘴,然後下意識看向站在一旁的顧韞章,小聲提醒蘇細道:“娘子可不敢胡說,雖這師傅生得容貌俊朗了些,但郎君還在呢。”
蘇細:……她是這種以貌取人的膚淺之人嗎?
不過不說便不說了,這種好看的人,覺得眼熟也是正常的。
蘇細精神了,便拉開袖子,一臉委屈的跟養娘撒嬌,“養娘你看,他打我。”
白藕似得胳膊上橫著幾條淺淺紅痕,養娘一陣心疼地揉了揉,然後趕緊給蘇細蓋上。
“誰讓娘子你總是蹬被。”養娘自然是不舍得打蘇細的,可蘇細總是蹬被,蹬了被,這病便不能好,養娘也沒法子,就算自家郎君的法子凶殘了些,但好歹娘子的病這不是好了嘛。
“郎君守了娘子一夜呢。”養娘壓低聲音,仔細用手替蘇細順了順青絲長發。
大病一場,本就纖瘦的人更顯羸弱。下顎尖細不少,更襯得那雙眸子盈盈烏黑,透出可憐之意。
蘇細聽到此話,朝顧韞章看去。
果然見男人臉色似乎不是很好,原本白皙俊美的麵容上竟還透出幾分青色的胡茬。
“咳咳咳……”顧韞章掩唇,輕咳幾聲,“既然醒了,那我便先去了。”男人敲著盲杖,慢吞吞往外走。
蘇細抻著脖子,那雙眼睛烏溜溜地盯住人。
養娘見狀,小小聲道:“娘子病著時,拽著郎君不肯放,硬是要郎君陪著一道睡呢。”
蘇細聽到這話,麵色陡然漲紅,“養,養娘你彆胡說……”蘇細燒得迷迷糊糊的,早就記不清那時候的事了,隻記得若是能聞到那清清冷冷的竹香,整個人便會舒服不少。
“咳。”不問輕咳一聲。
蘇細和養娘這才注意到屋子裡還有個瓦亮的光頭呢。
不問雖是個和尚,但器宇軒昂,不像泛泛之輩。他與蘇細拱手行禮,然後轉身離開屋子。
看著不問的背影,蘇細猛地一怔。她想起來了,這個和尚她確是曾見過的。是在上輩子時,無數醫士看不好她,有一次,便來了一個和尚,給她開了藥。
吃了以後,蘇細確是覺得身子輕鬆不少,隻可惜,那和尚說,她病的太重,已然藥石無醫。給她吃的那些藥,也隻是讓她身子鬆快些罷了。
“養娘,你方才說這師傅是顧韞章請來的?”
“是啊,大雨天的,郎君親自去請的呢。聽說是有舊交的,不然是不肯下山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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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上輩子時,顧韞章其實並未置她於不顧,是請了這和尚來看她的,隻是卻什麼都沒說。
蘇細下意識攥緊身下綢被,然後聞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頓時一陣燥熱。她好幾日未洗漱,身上味道自然不好聞,難道顧韞章就是這麼陪著她的?
蘇細猛地哀嚎一聲,將自己往綢被裡塞。
縱是臉皮再厚,蘇細也覺得自己挨不住這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