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剛才顧韞章已經給她上過藥了,但這麼深的傷口,怕是要留疤。
蘇細將自己埋在綢被裡,想起今日被蘇莞柔算計的事。蘇莞柔明顯是在替大皇子綁她,不過蘇莞柔怎麼會跟大皇子有交集的呢?
蘇細想著想著,實在是太困,隻片刻便睡著了。
不遠書房內,顧韞
章站在窗前,掌心壓緊,那塊沾著血跡的碎瓷片狠狠地紮進掌心。
猩紅的血順著男人指縫嘀嗒落下。
顧韞章垂眸,看到地上血跡。
是紅的。
原來他也是血肉之人。怪不得心這麼疼。
……
歇了一夜,第二天起身,蘇細便覺身子大好。她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傷口,不知顧韞章給她用了什麼藥,竟
已愈合大半。
“養娘?”蘇細朝外喚了一聲。
聽到聲音,養娘打了簾子進來,麵色卻是不大好,“昨日裡娘子怎麼先回來了也不跟老奴說一聲?”
蘇細神色呆滯地眨了眨眼。
昨日裡難道不是養娘先像死豬一樣的被人抬回來的嗎?她還聽說路安一個人抬不動,喊了素彎和唱星還有一輛一輪車才堪堪將人弄進屋的。
看著養娘不滿的表情,蘇細猜測應該是顧韞章吩咐的吧。他知道蘇細不想讓養娘擔心,才會說了一些話哄騙養娘。
“是,是我不好……”蘇細啞著嗓子剛說了幾個字,養娘突然麵色大驚,指著蘇細尚未綁好的傷口道:“娘子,您的手怎麼了?”
蘇細下意識把手往後藏,但還是被養娘給拽了回來,“娘子,您昨日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蘇家人欺負你了?”
“不是。”蘇細看著養娘一副“隻要你說一句我就立刻去把人給砍死”的表情,咽了咽喉嚨,“是我不小心弄傷的。你知道的,我向來笨手笨腳的嘛。”說完話,蘇細立時鑽到養娘懷裡撒嬌。
養娘臉上露出心疼之色,趕緊找了藥給蘇細抹上,然後嘟嘟囔囔道:“娘子您也太不小心了,您看看這傷,若是留了疤,那可如何是好?幸虧您已經嫁人了,不然這要是落了疤,可找不到好婆家。”
聽養娘絮叨這些事,蘇細便忍不住想起了昨晚上在馬車廂裡的事。
她伸出一隻手捂住臉,“那個,顧韞章呢?”
“郎君?一大早去上朝了。”說到這裡,養娘一拍腦袋,“哎呀,我說郎君怎麼一大早上讓路安來送藥呢,原來是知道娘子傷了手,心裡惦記娘子呢。”說到這裡,養娘意有所指的看蘇細一眼。
蘇細卻是不大高興,“他自己沒來看我?”
養娘道:“來了,郎君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呢。娘子您睡得熟,郎君略站了站就走了。”
“哦。”蘇細心裡一甜。她伸手撥了撥自己的頭發,再看一眼身上的衣裳,然後想著昨夜自己會不會睡得太沉,臉色是不是不太好,睡相是不是也極不雅?
擔憂了半個時辰,終於,在午時前,顧韞章從宮裡回來了。
蘇細急忙迎出去,看到男子一身官服行在房廊之中,挺如柏鬆,行若立竹。
“醒了
?”男人隔著一層白綢,注視著她的方向,聲音溫柔而低沉。
蘇細的臉又紅了,她走到他身邊,隨著他一道入書房。
兩人沉默著坐了半刻,蘇細朝顧韞章的方向偷覷了一眼,看到男人那張麵無表情,鐵板似得臉,心裡的小雀躍頓時消失大半。
是的,昨夜是她自己衝動了,根本就不關顧韞章的事。
蘇細激蕩的心情漸漸沉澱下來,她想,情人不成買
賣在,她也不是那種會胡亂糾纏的人。再說了,昨晚上她也占夠便宜了。
蘇細深吸一口氣,將自己胸前的玉麒麟取下來,放到案上,“昨天我聽顧顏卿說,這個玉麒麟是隻有皇子才有的東西。”
顧韞章摩挲著盲杖的手一頓,在聽到“顧顏卿”三個字時下意識緊了緊手。他垂眸看向那玉麒麟,聲音沉穩,“他說的話,那應該是沒錯的。”
“既然沒錯,那你說,我會不會是……皇親國戚的女兒?”
顧韞章沉吟半刻,“先帝共六子。嫡長子懿德太子十幾年前染病去世,二皇子小時夭折,三皇子墜馬而亡,四皇子登基稱帝便是如今聖人,六皇子不知所蹤。還有一位五皇子也就是現今的壽康王爺……”
說到這裡,顧韞章一頓。
蘇細蹙眉,“難道是這個壽康王爺?”然後又歪頭,“或者是六皇子?”
“六皇子乃先帝老來得子,就算如今在世,也才三十三。”顧韞章拿起蘇細置在案上的手,攤開她的手掌看了看。
上麵包著新鮮的紗布,還帶著苦澀的藥味,想是剛剛換了藥的。
蘇細垂眸看一眼顧韞章的動作,杏腮微紅,暗暗蜷了蜷指尖,然後掰著另外一隻手算了算,“二十年前十三歲的話,也不是不行啊?”
顧韞章動作一頓,良久後抬眸看向蘇細,眼神古怪,“應當是不行的。”
蘇細不解道:“真的不行嗎?”
“不行。”
“那行吧。”蘇細並不糾纏,她壓低聲音,“那我們怎麼去確認這位壽康王爺呢?”
“過幾日便是皇後生辰,到時候皇親貴胄皆會前往,你與我一道去便可見到壽康王爺。”
蘇細麵露躊躇,“那,如果他不是呢?”
顧韞章捏著蘇細的指尖,“那就再去找先帝那位六皇子吧。”
“你剛才不是還說十三歲不行嗎?”
男人臉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娘子懂得好似很多?”
蘇細一抬下顎,“我有什麼不懂的?話本子裡都寫了。”
“哦?”顧韞章一挑眉。
蘇細自知失言,立時捂住了嘴,麵頰飛紅,“我,我其實也沒看多少,隻懂一點點的。”
男人傾身湊過去
,輕啟薄唇,眼尾上挑,竟透出幾分媚色,“那不知娘子懂哪一點?”
麵對顧韞章的步步緊逼,蘇細先是一陣慌張,然後突然托腮嬌笑,反抓住男人的手捏住他的指尖,聲音輕軟道:“就……昨夜那一點。”
……
相比於貴妃的奢靡無度,皇後素來簡樸,每年的生辰宴也不會大辦。
蘇細隨顧韞章來到辦宴之地。像他們這等身份地位的人是見不到聖
人和皇後的,隻配在外殿用些酒菜。
不過顧韞章都已經安排好了。隻等開宴後,等著壽康王爺起身更衣的機會過去確認。
但大家多等了半個時辰,聖人和皇後卻遲遲未至。
坤寧宮內,皇後看著麵前的聖人,雙眸冷凝,“陛下,臣妾隻是想要一個臣妾的兒子本該得的位置。”
“太子之位,難道是你們鄧家的嗎?”聖人陰沉著臉,已然被激怒。
他沒想到,皇後會在這樣的日子裡,以這樣的方式來威脅他這個九五之尊。
“臣妾的父親,為了你的皇位,死在了遼東之境,連屍首都沒有找到,如今還隻是一個衣冠塚!我阿兄為你屢抗大金,收複撫順失地,身上多少傷口!陛下,您真要如此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嗎?”
聖人冷笑一聲,“你們鄧家是為了朕嗎?你們是為了你們自己!為了你們衛國公府!朕這天下,索性給你們鄧家人坐算了!”
皇後聽到此話,神魂具震,她張了張嘴,意識到自己已然觸犯到了皇帝底線,但她多年的尊嚴讓她不能向聖人低頭。
皇後咬著唇,看聖人甩袖而去。
外頭傳來太監清晰的說唱聲,“擺駕景仁宮。”
皇後身旁的貼身宮娥上前,“娘娘,您這又是何必呢?今日可是您的生辰,聖人竟還去了貴妃處。這若是傳出去……”
“傳出去又如何,不傳出去又如何?聖人偏寵貴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可她終究隻是個貴妃罷了。”隻要她坐穩她的位置,隻要鄧家保持在朝中的地位,聖人就永遠都離不開她。
貴妃之流,隻是玩物罷了,就如十幾年前的那個女人一樣,最終站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看這壯麗江山的人,隻會是她。
皇後堅信,這條路,她從來都沒有走錯。一開始沒有,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錯。
“傳本宮令,開宴。”
……
貴妃沒想到,在這樣的日子裡,聖人居然會拋下皇後來她的景仁宮。平時雖說聖人偏寵她,但像皇後生辰這種日子,聖人還是要給皇後幾分薄麵在皇後的坤寧宮過夜的。
如今過來,定是又與皇後那邊起了爭執。
“聽說你身子不大好,如何了?”聖人入殿,牽起行禮的貴妃。
“都是老毛病了,勞煩陛下牽掛。隻是可惜今日恰逢皇後娘娘盛宴,妾不能去了。”貴妃娘娘觀察著聖人的表情。
在聽到“皇後”時,聖人的臉上明顯表現出陰沉之色。
貴妃立時心中有數,她柔聲倚靠到聖人身邊,伸出纖纖素手替聖人解開腰帶。
皇後太硬了,她從來都不懂,一個男人,尤其是像聖人這樣的人,要的不是壓製,而是服從。以柔克剛才是對待聖人最好的方式。
像皇後那樣的性子,聖人隻會離她越來越遠。
就讓皇後守著她的位置,一輩子守活寡吧。
“陛下最喜歡妾身彈琴了。”貴妃伺候聖人換了常服,又親自端了茶來,“妾身給陛下彈上一曲如何?”
聖人抬眸,那雙眼睛盯著她,穿透她的眉眼,仿佛在透過她望向某一深處。
從第一次見麵時,貴妃就見過皇帝這樣的眼神。直到如今,這麼多年了,皇帝依舊是用這樣的眼神在看她。
“好。”皇帝伸手,拉住貴妃的手,輕輕拍了拍,然後抬
手扯過她手中拿著的白帕子,覆到她臉上,遮住半張臉,隻露出眉眼部分。
“就這樣彈。”
貴妃微蹙眉,卻不願擾了皇帝興致,便以白帕覆麵,隻露出一雙波光瀲灩的眉眼,然後懷抱琵琶坐於椅上,彈了一曲皇帝最喜歡的江南小調。
嫋嫋妙音伴著貴妃那一口嬌軟嗓子,穿過層層緊閉的景仁宮,也似乎穿透了時光,回到了那喧囂奢靡的秦淮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