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駕崩,舉國同哀。京師內,暗流湧動。
“已到如今情勢,父親不想搏一把嗎?”蘇莞柔褪下頭上的帷帽,露出素臉,站在蘇苟的書房裡。
大皇子大勢已去,蘇莞柔趁夜逃出,尋到蘇府。她的肚子藏在襖裙裡,已經很大,像氣球似得鼓起來。
蘇苟身上穿著常服,正準備換下來去宮裡。聽到此話,麵露猶豫。
蘇莞柔上前,扶著自己的肚子嗤笑一聲,“父親從來都認為我是個女兒,做不了大事。可父親不知,貴妃娘娘給聖人喂的藥,是我派人去尋的,也是我想出來混在養胎藥裡帶進宮來的。”
“若非那貴妃實在太過蠢笨,急著讓聖人去死,露了馬腳,此事也不至於會泄露出去。”
蘇苟下意識抬眸朝蘇莞柔看去,麵露驚愕,仿佛從未認識過他這個女兒一般。
注意到蘇苟的目光,蘇莞柔下意識挺直背脊,唇角勾著,像得勝了一般。
蘇苟的一個正眼,蘇莞柔想了那麼多年,終於得到了。
蘇苟的嗓子有點啞,他問,“你想如何?”
“父親去尋顧顏卿。大皇子倒了,顧韞章第一個要對付的自然就是顧顏卿。顧顏卿是個聰明人,他一定會跟父親合作的。”
蘇苟麵露煩躁,“合作了又如何?我們選誰坐上那個位置?”
蘇莞柔垂首,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自然是,選他了。”
再過一月,她腹中的胎兒便會出生。
醫士把脈說是個男胎,既然是男胎,又是大皇子的骨肉,憑什麼不能做皇帝。
蘇莞柔按在肚子上的手緩慢收緊,臉上露出一個詭異和癡迷的笑來,她抬眸看向蘇苟,聲音冷淡道:“父親,我知道你先前在為皇後辦事。如今衛國公府已倒,顧韞章那邊可不會容你。”
“我是你的女兒,父親,你要信我。此事若成,這天下,可都是咱們蘇家的。”
如此強大的誘惑,即使是怯弱如蘇苟,也難以抗拒。
他盯著麵前的蘇莞柔,不知想到什麼,麵色微白,半響後終於點了點頭。
.
聖人駕崩而去,朝中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蘇細看著顧韞章忙得腳不點地,恨不能把他自個兒分成十八份來用。
“娘子,用點熱湯吧。”養娘打了簾子進來,看到蘇細裹著被褥坐在榻上,神色呆呆的撐著下顎盯著半開的窗子看。
“娘子,郎君這一大早上出去,要等晚上才能回來呢。”養娘上前,將那窗子關了,放下厚氈,“外頭這麼冷,當心凍壞了身子。”
蘇細麵頰一紅,“我又不是在等他,我隻是瞧著這雪落的不錯,多看看罷了。”
屋
外的雪落滿了院子,這座四方小院就如被攏在玻璃罩子裡頭,外頭銀裝素裹,裡麵溫暖融融。
“娘子。”素彎打了簾子進來,“外頭有人來尋你。”
“誰啊?”蘇細正在喝湯,稍一抬眼,露出那雙被熱氣氤氳出些許水漬的黑眸。
“他說,他叫和玉。”
和玉公公?怎麼會來她這兒?
蘇細放下手中的瓷白小勺,微微點頭,“請他進來吧。”
素彎撐著氈子道:“他說請娘子出去見,有事要與娘子說。”
蘇細想,和玉這麼急著過來,或許真是有事要與她商談,便隨手披了一件鬥篷往外去。
今日陽光不算太好,積雪未消,寒風冷冽,刮在麵頰之上。蘇細腳上一雙香色小靴子,踩在積薄的雪麵上,留下一點淺淺的印記。
院子門前是條窄小的巷子。
蘇細一眼就看到了那輛青綢馬車,她行上前,剛剛站定,和玉便探出頭來,朝蘇細道:“娘子來了。”
蘇細微頷首,正欲說話,突然看到了那撩開的馬車簾子後露出的一片衣角,跟和玉身上穿的衣服完全不一樣。
蘇細下意識後退一步。
呼嘯的風吹入巷子,揭開一角簾,顧顏卿的臉從和玉身後探出來,喚她,“細細。”
.
顧韞章接到路安遞進宮裡的消息時,他正在翰林院內處理公務。
男人手下一劃,奏折之上便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墨汁痕跡。
顧韞章站起身,連掛在一旁的大氅都沒拿,急匆匆便出了宮。
“郎君,奴才聽說是和玉公公……”
“不是他。”路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韞章打斷了。
男人抿唇,雙眸陰鷙晦暗,瞳仁深處透著一股陰狠的凶色。他騎著身下的馬,高大挺拔的身形被掩在皚皚溯雪之中,細薄的雪迷花了眼。
顧韞章沒有猶豫,徑直尋到了顧府。
和玉是顧顏卿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天色已暗,雪色素白,將整座京師城映襯的恍如白晝。
這是顧韞章從顧府搬出去後,第一次再次來到這個地方。
顧府的角門開著,似乎早就知道顧韞
章會來。
顧韞章翻身下馬,入了角門。
顧府內人煙清冷,再不現初時的富貴繁華,仿若一座空宅。
借著雪色,顧韞章看到雪地上那深深的馬車痕跡,抬腳跟了上去。
路很長,顧韞章走的很急,跌跌撞撞,沾濕了半身衣袍。
馬車痕跡消失於前廳,顧韞章一抬頭就能看到坐在前廳內吃茶的顧顏卿。</顧府上下未點一盞燈,全靠白雪反光。
顧顏卿坐在裡麵,整個人掩在暗色之中,顧韞章看不清他的臉。
一代新帝一代臣,大皇子大勢已去,顧顏卿遲早會被新帝打壓下去。顧府門前冷落,那些牆頭草自去尋找後路。
顧顏卿闔著眼簾,手拿茶杯輕轉,蒼白的指尖輕輕用力,泛出青筋。
顧韞章走上石階,聲音沉啞,“細細在哪裡?”
顧顏卿沒有說話,隻是把玩著手裡的茶盞,語氣很輕,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笑,“我的大哥哥,你可真厲害,裝了十幾年的瞎子,就為了殺我全家?”
顧顏卿抬眸,眼中滿是凶色。
顧韞章開口,還是那句話,“細細在哪?”
顧顏卿被激怒,他猛地抬手,將手裡的茶盞砸到地上,然後大踏步向前,一把攥起顧韞章的衣襟使勁一扯,“你是不是很可惜沒殺了我?你到底為什麼要殺我父母!”
顧韞章眸色沉靜,他的眼睛望入顧顏卿那雙赤紅的眸中,帶著淡薄的清冷,“本不欲殺,是他們不放過我。”
“他們不放過你什麼!”
“你以為我為何會眼盲,元初為何會癡傻?”男人的聲音很平靜,一張臉浸潤在月色之中,透出玉色光澤,“你以為我父親為何會死,我母親又為何會死?”
“人在做,天在看。二郎,欠下的債終歸是要還的。”
“還什麼債!都是你害了我的父親和母親!我顧家,家破人亡,全部都是你害的!”顧顏卿抬手,狠狠的砸向顧韞章。
顧韞章沒有躲,任由顧顏卿的拳頭雨點般的落到他身上。
顧顏卿也是習武之人,雖武功不及顧韞章,但畢竟是個成年男人,拳拳重擊,顧韞章隻半刻便滿臉青紫,渾身鈍痛。
他伸手撐在地上,踉蹌著站起來,歪頭吐出一口血來,然後抬眸道:“打完了?細細呢?”
顧顏卿喘著粗氣站在那裡,雙拳緊握,上麵還沾著顧韞章的血。
“顧韞章,你是不是從未將我當成你弟弟?我是你的棋子,細細是你的棋子,這天下都是你的棋盤。”
顧韞章那張俊美麵容之上青紫一片,說話時扯到唇角的傷,聲音略有些含糊。喉嚨裡浸著血味,他咽了回去,開口道:“二郎,這世上沒有
人是棋子,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
“可是你殺了我的父親,逼死了我的母親……”顧顏卿跪坐下來,捂臉痛苦。
歸根結底,這隻是一個初長成的少年。
顧韞章上前,站的離顧顏卿極近,他慢慢蹲下來,伸手抱住顧顏卿,“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殺我,但我不後悔。”
前廳內陷入深沉的哀寂,顧顏卿埋首,聲音很輕,帶著哽咽,“明明是我先
遇見她的。”
“我看到她坐在牆頭上彈琵琶,彈的極好聽。”
顧韞章緩慢放開自己搭在顧顏卿身上的手,“她又不是鋪子裡的東西,先到先得。”
顧顏卿沉默下來,他微微偏頭,避開顧韞章,“細細在後麵。”
顧韞章起身,迅速抬腳往後麵去,然後猛地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