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三輪車是很大的那種, 發動的時候用個鐵拐子捅進去,鼓起胳膊上的肌肉順時針旋轉,發動成功了就會發出好大的“空空空”的聲音。
對比起拖拉機, 也就是有個遮風擋雨的棚, 車鬥麵積稍微寬敞一點,發動機燃燒過柴油後的黑煙也不會從前麵冒出來,而是有跟管子拉到屁股後麵去。
黑漆漆的煙, 卻是不少小孩兒喜歡的味道, 甚至還有追著車屁股使勁聞的。
買回來的第二天就恰好趕上逢集, 張懷秋一大早就起來給他做早飯。昨晚上大妹二妹興奮得睡不著,一個勁嚷嚷著要坐爸爸的車。
這麼一鬨騰, 就睡得晚了, 這會兒都沒被聲音吵醒。
“等我跑兩趟再回來接她們。”樓嵐快速刨完飯, 在背心外麵套上一件襯衣就先出發了。
距離比較近的地方不好拉客, 所以樓嵐到了馬路竹林下把車發燃後,就直接掉頭順著馬路往下麵開。
等開到這條馬路的儘頭處, 剛打了個調,就有個小孩兒氣喘籲籲地從坡上跑下來,揮著胳膊讓樓嵐停一停。
“我爸挑著穀子,一哈兒就下來了!”
空手趕集的人很少,若是有空著手帶現錢去買東西, 那都是很讓人羨慕的“富裕人家”了。
一般都會或背或挑些自家種的東西去街上賣,得賣了才有錢添置東西。
如果運氣不好, 帶去的東西沒賣出去,那就沒辦法了, 隻能原樣帶回家,趕一趟集市什麼也買不回去, 家裡的大人小孩兒都會十分沮喪。
小孩兒還沒坐過車,看起來很是激動,卻又很拘謹。看車師傅真的停下來等著,小孩兒就站在邊上看看車,再回頭看看坡上,盼望著父親能快點趕到。
過了幾分鐘,一個黑臉矮墩的男人挑著東西下來了,看扁擔上下晃動,估摸著兩籮筐的東西不輕。
男人頗為健談,遠遠地就笑著跟樓嵐道謝:“師傅麻煩了哈,剛才在上麵聽到車響,我還想著是不是聽錯了。”
他們這條馬路可一直都沒車,原本男人還計劃著辛苦一點,把東西挑到三岔路那邊等著坐小半截的路。
能在這裡就有車坐,實在是意外之喜。
樓嵐客氣地擺手,下來幫男人一起將東西抬上車:“客氣了,我這車也是昨天才買回來的,以後有需要可以來紅星大隊找我,要包車的話給你算便宜點,都是老鄉嘛。”
“就是五星水庫那下麵是吧?好好好,眼看就要交農業稅了,每年農忙過後還要大老遠去交糧食,真是累得人打腦殼。”
男人有心跟車師傅多說說話,就讓兒子爬到車鬥裡看好籮筐,自己抽了支煙遞給樓嵐,順勢就坐到了車師傅旁邊唯一的木箱位置上。
木箱裡是放東西的,錢啊工具啥的,還帶鎖。這位置沒後麵那麼顛,絕對是老鄉們眼中的“寶座”。
樓嵐也沒說什麼,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嗑,男人說著他們那邊今年什麼什麼收成肯定好,又說自己家種了多少甘蔗。
他們這邊的是青甘蔗,硬邦邦的,口感說不上多好,多吃幾截,大人的嘴巴裡都能打出幾個泡來。
主要還是供應給城裡的糖廠。
這麼一說,還順便談妥了一個拉甘蔗去城裡的包車生意。
第一趟車很快就裝滿了,回來的時候就基本上是放空車。等到拉完第二趟,天才開始亮,回來的時候車上也坐了半車人。
路過竹林子的時候,樓嵐看見自己婆娘帶著四個女兒站在那裡,二妹還在那麼蹦噠著超他揮手。
樓嵐笑著擺擺手,趁著車子路過的時候抽空喊了一聲:“再等會兒,馬上就回來!”
張懷秋看車裡坐的人不算少,一直懸吊著的心可算是踏實了。
甭管怎麼說,總不至於一家人的稀飯錢都賺不回來。
上午七、八點以前,是往街上去的人多,等到過了這個時間點,就是從鎮上往鄉下回來的人更多。
樓嵐很快就送完最後一個乘客,掉頭開回來時,就在竹林前的馬路邊上把自己婆娘閨女全都給撿上車。
“這個拿去墊,車上帶貨的人太多,座位都弄臟了。”
樓嵐從木箱裡掏出一件襯衣,是他之前穿在身上的。
忙活到現在,已經熱得他脫下來隻穿著背心了。
張懷秋接了,先把雙胞胎放進車鬥裡,兩姐妹扶著東西已經能站穩了。
等到挨個把大妹二妹抱上去,自己這才抓著扶手爬上去。
車鬥裡這會兒也沒人,張懷秋就帶著女兒坐到最裡麵,跟樓嵐隻隔著幾根鐵柵欄。
二妹在車裡跳個不停,看見爸爸,就抓著鐵柵欄整個小臉都擠了進去,一個勁喊“爸爸”:“爸爸你怎麼早上都不叫我呀!”
樓嵐回頭戳了戳她擠出條的臉蛋,撒謊都不帶打草稿的:“叫了呀,叫了好幾次,可是你說要睡覺,不坐車了。”
二妹滿眼茫然:“不會吧......”
大妹皺著眉頭:“肯定是還沒真的被叫醒,二妹,有好幾次我叫你,你也是這樣,說的話自己都不記得。”
二妹隻能相信這就是事實,然後又嘟囔,為什麼大姐也沒被叫醒。
這次不用樓嵐說,大妹就自己臉紅地認為自己昨晚睡太晚了,所以爸爸才會沒把她叫醒。
張懷秋懶得拆穿男人的假話,隻是關心這一早上收獲怎麼樣。
樓嵐從木箱裡抽出十塊錢,讓張懷秋一會兒帶著幾個女兒去買點東西,“生意還不錯,下午還要跑幾趟車,有人包車拉豬去賣,等下午睡午覺的時候你就幫我一起先把棚布跟座位拆下來。”
要拉豬,當然不能像現在這樣去拉,否則吃虧的還是自己。
好在這麼包一趟車,能掙的錢也不會太少。
張懷秋還挺羨慕人家這會兒就能肥豬出欄了。
一般養一頭豬,也就一年出一次欄。
說說話的功夫,街上就到了。張懷秋就覺得太快了,而且還不用帶東西來賣就能有錢上街置辦東西。這樣的日子,在幾天之前,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車到了鎮上,樓嵐在原地等客,乘客把車坐滿,他就發動車往回跑。
到十一點多的時候,基本上就沒人了,中途樓嵐還跑了兩趟另外一邊的馬路。
中午回家,張懷秋已經把飯菜都做好了,就等著他回來開飯。
坐車的心願了了,上街買東西的心願滿足了,中午還有肉吃,大妹二妹都很高興,覺得很幸福。
就連大雙小雙也吃肉吃得心滿意足,再吃起餅乾零食來,抬手投足都多了幾分愜意,不像樓嵐剛回來那天,吃個餅吃得很急切粗蠻。
說白了,其實小孩子很好滿足,隻要有吃的有玩的,她們就會顯得懂事又有禮貌。
家裡有了不錯的經濟來源,除了出車,樓嵐也會跟張懷秋一起下地乾活。
箱子裡的錢越放越多,張懷秋的臉色好看了,安排夥食也安排得井井有條。按照她男人說的,這叫做營養均衡。
樓嵐愛吹牛,但也因為能吹牛,很容易就跟不少人攀上了矯情。
但凡跟他走得近的,就沒人不認定他是個講義氣有信用的人,真是一口唾沫一個釘。
如此一來,樓嵐交情多了,能弄到的好東西也不少。
仙女鎮三天趕一次集,不趕集又沒有出車生意的時候,樓嵐就從林場拉桃子李子西瓜等新鮮水果去縣城裡賣。
另外甘蔗、蔬菜、家養雞鴨蛋類也雜七雜八的打批發,往車裡一裝,再往縣城裡一拉,都不用大喇叭喊,很快就賣個七七八八。
村裡的人看見了,隻當他是幫人拉貨,根本不知道樓嵐靠著這一手不知不覺掙了多少錢。
八月末,田裡的水稻變得金黃時,樓嵐抽空,帶著婆娘孩子開著車,一路往老丈人那邊跑。
張懷秋的娘家距離東然村很遠,已經屬於另一個鎮子的管轄範圍了,單是走路的話,就要花上五、六個小時。好在現在有了車,直接開車繞到那個鎮上再順著馬路往鄉下開,雖然路會更遠一些,卻不需要下車走路。
馬上就要收割稻穀了,樓嵐早就已經盯上了婆娘家的兩個小舅子。
張家在碗水村是出了名的窮。要說一家子也勤快,肯乾活,可就是運氣不好。
以前大家都吃工分的時候還不顯,等到包產到戶,這一家家的區彆就表現出來了。
像是前年,辣椒的價格高得嚇人,偏偏張家全種了苞米,辣椒隻種了自留地那麼一小塊。
去年張家吸取教訓,多種了辣椒,結果辣椒的價格一下子就垮下來了,錢沒掙到不說,還白費了好地。
經過這麼一折騰,張家老頭子乾脆就不尋思那些玩意兒發家了,讓兩個兒子跟著自己好好種地,每年能吃飽飯,再多餘點糧食賣了換家用就得了。
要樓嵐說,這就是沒市場的眼光,跟風種地,肯定是趕不上發財的趟兒。
不管私底下怎麼埋汰老丈人一家腦殼不夠機靈,到了地兒一下車,樓嵐這個女婿就左手拎水果筐子右手拎著豬肉大魚,笑容燦爛地往正在水田邊自留地裡乾活的老兩口嗓音洪亮地打招呼:“爸,媽,我跟秋兒帶著孩子來看你們啦!”
正在埋頭乾活的張父張母原本正說著話呢,冷不丁聽見這麼一聲大喊,愣愣站起身回頭看,就看見自家女婿提著一大堆的東西,女兒則背著娃娃背簍胸前抱一個,腳邊還跟著兩個,正往馬路下麵走。
“哎喲,是秋兒他們兩口子來了!”
張母驚喜地把鐮刀往地上一扔,拍著手就往那邊迎,先就把女兒懷裡的小雙給抱進懷裡一頓親香,又去看另外三個外孫女。
見四個外孫女都長得白白嫩嫩的,比之前還胖了不少,心裡高興得很,再看樓嵐,張母臉上都笑出朵花來,眼睛裡是再沒有的滿意了。
“樓嵐回來了?啥時候回來的啊?哎呀先前就聽說你從外地回來了,我們還不信呢!”
說了一大堆,卻根本不需要樓嵐回答。
張母又問女兒是不是家裡買了車。
不等張懷秋說話,二妹就得意地往馬路上指:“買了買了,好大的車!姥姥你看,就在那裡停著!”
一聽說車還開過來了,張母自然要去看看。
剛走下馬路的張懷秋不得不帶著老娘又爬上坡,回去看車。
原本還想要稍稍矜持一點的張父豎著耳朵聽這邊說話,聽到要去看車,張父咳嗽兩聲,假裝自己也不是很想去看車,就是放下鋤頭去跟女婿說話。
樓嵐也很體貼老丈人,沒拆他台,反而主動引著老丈人去看車,美其名曰:讓長輩幫忙看看這車買得合適不合適。
就站在車邊稀罕了一陣,偶爾遇到村裡的人好奇地張望,張母就聲音洪亮地跟人說這是女婿買的。
“喲,買車啦?哎呀肯定是在外麵掙大錢啦。”
“哎呀哪裡掙什麼大錢噢,就是夠個成本,也就強在能在家兩口子一起把孩子拉扯大。”
好奇地來看熱鬨的老鄉越來越多,過來聊天了,自然少不得看見樓嵐帶過來孝順嶽家的那些個好東西。
等到樓嵐他們一起回張家準備午飯的時候,碗水村上下就傳遍了張家女婿開車給老張家送肉的事了。
張母很高興,這可是他們老張家少有出風頭的時候。
張懷秋的二弟妹牛淑芬對待大姑子一家也十分熱情,張懷秋要進廚房幫忙,牛淑芬直接用自己高壯的身子將廚房門堵住,還讓張母就在屋裡跟大姑子好好說說話。
“大姐你少有回來,媽可沒少念叨你,還說過幾天打完家裡的穀子就來看看幾個丫頭呢!”
彆看牛淑芬長得粗蠻,卻有一口說好聽話的唇舌,算是老張家最能說會道的人物了。
至於說這番話,不外乎就是打感情牌,讓明顯發達了的大姑子好好拉拔一下娘家。
樓嵐也不計較她那麼點小算計,知道這人圓滑歸圓滑,卻也沒什麼壞心思。
在原劇情裡,原主一去不複返,張懷秋一個女人家拉扯四個丫頭,在張母勸說讓她把女兒送人,張懷秋沒同意後,張家也沒少接濟。
十年後張懷秋因病去世,也是張家兩個小舅子把外甥女接回來,拆東牆補西牆地儘量供外甥女吃飯上學,也沒說倒頭就把外甥女給嫁出去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