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短暫的沉默過後,有兩個人低聲交流的嗡嗡聲。
半晌,馬車漸漸減速,最後停了下來。
密閉的車廂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一個麵白無須沒有喉結的“男子”不耐煩地將她拖出去,旁邊另有一個高大的大胡子提醒:“輕一點,彆把人弄傷了!”
清雅聽在耳中,磨磨蹭蹭在女扮男裝的“男子”陪同監督下去附近的小樹林裡解決了問題,回來時被推搡著上馬車時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在地。
“男子”驚呼一聲第一時間跳開,反而是大胡子伸手擋了一下。
稍後,清雅以腦袋上被磕出幾個包,頭暈目眩想要嘔吐為由,換取到了隻要不吵不鬨就能打開箱門透氣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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钜城是周國與梁、鄭、乾接壤處的第一個城池。
整個周國身處中原腹地,往好了說就是其餘四國想要打仗,都要從它這裡借道,屬於人人都要捏著鼻子爭取的“盟友”。
可往壞處說,就是被四國包圍,隻要四國國君哪天達成短暫的共識,周國被踏平,隻是朝夕之間的事。
誰也不知道第一代鼓吹自己為“中原之心”的周國國君是怎麼打算的,或許是自有謀略在其中。
反正不管初衷為何,到了現在,已經被他的子孫後代發展成了“自我鼓吹”。
周國平民百姓聽多了,也漸漸有了“我周國尊貴無人敢惹”的深刻認知。
簡而言之,周國以外都是鄉野蠻人。
這種思想即便是在飽受戰亂搓磨的邊城,也分毫不減。
清雅被一男一女控製著入住了城裡一家帶有特殊標示的客棧,似乎就不再急著趕路,而是就此停了下來。
對清雅的看管也更多幾分源於尊重的寬鬆。
就連清雅提出要親自上街挑選自己喜歡的換洗衣物也得到了允許。
這個飽受戰亂摧殘的年代,再繁華的都城都有吃不飽穿不暖的流民,更遑論這樣一個小邊城。一路走來,不過短短距離,清雅就被幾波乞丐追著想要討口飯吃,都被陪同她出來的王芸毫不客氣地用鞭子抽開了。
多來幾次,附近看見清雅麵向和善衣著體麵想要來乞討的流民都不敢再上前了,隻是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用各種複雜的眼神遠遠看著她們。
羨慕,向往,嫉恨,麻木。
清雅看得難受。
在活命麵前,似乎曾經在宮中的陰謀暗算,也已微不足道。
偏偏從頭到尾對清雅都懷揣著一種莫名敵意的王芸發現了她的不忍,眼珠子一轉,抬起持鞭的手往某個角落一指,戲謔道:“公主殿下,你看,那邊的都是梁國逃過來的賤民,你身為他們的公主,不去慰問慰問?”
明知她是故意如此說的,清雅還是忍不住順著方向看過去。
那是一群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人,汙穢到打縷的頭發、佝僂蜷縮的身軀已經分不清男女老少,隻有一雙雙充滿惶恐不安的眼神戰戰兢兢看著突然注視著他們的二人。
更讓人心緊的是,其中一個人懷裡還緊緊抱著一個同樣汙穢的繈褓。
耳邊是王芸高高在上的鄙夷:“嘖,真是一群豬仔,自己都成這樣了,還要生。”
清雅抿了抿唇,忍不住開口:“你就知道孩子是落難以後懷的了?”
王芸哼笑,一邊挽著蟒皮鞭一邊滿不在乎地為清雅指點迷津:“能進城的都是稍有家資的,看他們人群裡已經沒有壯年男女,身上贓物破敗的程度,也知是來了钜城有一段時日了,公主不知人間疾苦,當然不知道這些。”
清雅不理會對方的陰陽怪氣刻意挖苦,站定腳步問:“為什麼他們那群人裡沒有壯年男女?”
且既然是帶有少許家資,為什麼會因為時日稍久,就必定越來越過不下去?
此時此刻,清雅確實認識到自己對這個時代,這片大地認知的局限狹隘。
即便是從梁都到了漠北,距離的遠近依舊沒能給她帶來更廣博的見聞。
她所熟悉的,除了王宮後宅中那一套,便也隻剩下前營裡的和善熱鬨與互市裡由漠北兵士強勢維持起來的有序了。
然而事實便是,這一切隻是小到幾可忽略的一小部分。
能夠借機刺激到這位清高的公主,王芸自是樂意至極,欣然為之解惑:“我們大周要維持城郭,難道不需要付出各種財力兵力智慧?公主殿下,天下沒有白吃白喝的道理,這些鄉野蠻人既然進了我們大周,享受了我們大周的庇護,當然該付出一點小小的報酬。”
所謂的報酬,金銀財物沒有了,便每隔三日,就要交出一名青壯年,無論男女。
運氣好的,能被送去為奴為婢或是花樓倌館。但大周人對其他國家的人很是鄙視,很少有人願意用他們做奴婢或奴隸。
若是有人親近了蠻人,更是要被笑話不恥的。
也就邊城少了些規矩,才多了花樓倌館這兩個去處。絕大部分人都是被送去鬥場。
顧名思義,便是將這些蠻人賤民當作家畜獸類,或是兩兩對戰,或是與野獸博弈。
最近因為漠北打得梁國跪地叫爹,周國國內開始流行起將不同國家的“蠻獸”放到一起,看是“鄭”打敗了“乾”,還是“梁”輸給了“吳”。
聽著王芸侃侃而談,清雅內心幾度作嘔。
這還是人嗎?周國不是總以“正統”自居嗎?動不動聖人先賢的,自己卻做著如此肮臟不堪的“遊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著實叫人厭惡!
公主越難受,王芸越高興,光說不夠,還要拉著清雅去鬥場親自看。
原本她以為對方會惱怒地甩袖拒絕,誰知卻等來了臉色難看的點頭答應。
雖有疑惑納悶兒,王芸還是興致勃勃帶人去了鬥場。
在那裡,清雅幾次掩袖嘔吐,卻依舊強撐著看完了下午的幾場“獸鬥”。
當天晚上睡下後不久,就發起了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