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他還是說出了芥川的名字。
太宰治怔了怔,心裡的喜悅還沒來得及冒出就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痛苦給衝淡了。
他轉頭看向芥川,芥川也愣在了原地,一臉還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妹妹?”
他愣愣地望著對麵明顯不太對勁的橘發年輕人,對方和他印象中的港.黑乾部完全不一樣,有著光是看到就會令人心臟就忍不住揪起的可怕反應。
那一道道紅色的紋路宛如束縛住他靈魂的鎖鏈,有著無比美麗又無比危險的光輝,每一次光輝流動,都像是鎖鏈又收緊了幾分,年輕人越發的痛苦不堪。
隻是看了那麼一眼,芥川的大腦就仿佛停止了運轉,他目光呆愣地望著對麵的年輕人,“在下……在下的妹妹……”
銀不是還好好的嗎?
為什麼要露出那樣的表情?
而且他自己的妹妹,他自己不會照顧嗎?為什麼要拜托中也先生?
芥川的疑問卡在了喉嚨裡,與此同時升起的還有惶恐和不安,他知道中也先生是不會騙他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麼,然而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對麵太宰治忽然露出來的了然之色。
太宰治比芥川更早想到。
芥川對家人無比珍視,如果要讓他把銀托付給中也照顧,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另一個世界的芥川已經不在了。
連森先生都死掉了,那麼在另一個世界,芥川不在了也不是那麼令人驚奇的事。
很有可能,他在死前把妹妹托付給了中也。
然而中也能做得到嗎?
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他還有餘力去保護彆人嗎?
太宰治問眼前的橘發年輕人:“芥川銀發生了什麼?”
年輕人沒有回答,隻是抓著太宰治的手臂又用力了些,他額前滲出來的冷汗打濕了頭發,那雙湛藍色的眼眸莫名的黯淡。
太宰治沒有再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那個世界一定發生了很多事情,也許芥川銀後來也出事了。
按照中也的性格,一定會把所有的一切都攬到自己的身上。
他會覺得是自己的錯。
是他自己沒有保護好芥川銀。
所以他才會說出那種話。
——可他自己都已經這樣了啊。
連意識都快不存在了,還是會難過,會為了這種事情向另一個人道歉。
太宰治越發覺得自己像是泡在了河裡,冰冷的河水浸入四肢百骸,中也抓住他的那隻手很用力,被他抓住的地方傳來了宛如刀割的痛楚。
痛楚猶如水草向心中延伸,緊緊纏住了他的心臟。
太宰治僵硬地露出一個笑容。
“中也真是傻瓜。”
他看著麵前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痛苦的年輕人,仿佛感同身受地理解到了他的內心,因此笑容越發的難看。
他對年輕人說:“傻瓜。”
年輕人聽到他的話,因為痛苦而放大的瞳孔中微微閃過一絲茫然,他唇色發白,就那麼愣愣地望著太宰治。
太宰治垂眸凝視他片刻,忽然回頭對芥川龍之介和樋口一葉招了招手。
芥川走過來,樋口一葉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來。
太宰治問芥川:“能把銀叫過來嗎?”
芥川臉上還是困惑和不解的神情,因為年輕人的反應,甚至隱隱有些不安,聽到太宰治的問話,連忙說:“我試試!”
他飛快掏出手機打電話,眼神瞥著麵前的橘發年輕人。
離得近了,芥川才發現他的狀態真的很不好,那些紅色紋路在遠處看危險又可怕,現在卻好像要把年輕人整
個都撕碎一樣。
芥川撥號的手指不由得頓了一下,直到太宰治的眼神瞥過來,他才趕緊按下通話鍵。
他忍不住想,如果中也先生真的是因為自己的妹妹才變成這樣的,那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他自己的妹妹他自己會保護,如果真的護不住了,還連累了中也先生——
芥川抓著手機的手忍不住收緊。
芥川在港.黑裡並沒有體會過多少善意,他的前任上司太宰治從來就不是一個會善待下屬的人,在他叛逃之後,芥川更是遭到了所有人的排擠,每天被安排去做不適合自己的工作,出了不知道多少次錯,每次都是中也恰好路過替他解圍。
可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恰好。
芥川知道自己性格有缺點,可他不傻,或者說有著敏銳戰鬥直覺的人,他其實對彆人的善意感受得更明顯。
他在港.黑裡收獲的所有善意幾乎都是來自於中原中也。
看到中原中也變成這樣,他心裡也有些焦急和不知所措。
他對昨天晚上首領大樓的事並不是很了解,樋口一葉去打聽了很多消息,但聽到的都是尾崎紅葉放出來混淆視聽的風言風語,最有用的一條還是太宰治給他的,中島敦要潛入白鯨。
所以他一大早就帶著樋口出來找直升機,準備先一步闖入白鯨。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中也。
就算知道,對他來說大概也沒什麼區彆,無論哪個中也,在他眼裡都是一樣的。
何況另一個中也,還保護了他的妹妹。
打給銀的電話很快就被接通,芥川剛開了個口,手機就被太宰治抽走了。
太宰治對電話那頭的銀說:“隨便對中也說幾句話,什麼都可以。”
說完,他把手機放到了年輕人的耳邊。
年輕人臉上的神情已經慢慢平複了,聽到電話裡的聲音之後,臉上也沒什麼情緒。
他眼裡黯淡的光芒並沒有變亮,隻是茫然地聽著電話裡的聲音,不知道太宰為什麼要把電話給他。
他也沒有要回話的意思,隻是靜靜地聽著,就好像對麵的是一個不相乾的人,或者說對麵根本就沒有聲音傳來。
太宰治在心裡說了一聲果然。
昨晚銀負責去請另一個亂步,那時候她沒有見到中也,但中也應該聽到她的腳步聲了,說不定還聽到了她和亂步的說話聲,那時候中也一點反應都沒有。
所以他的意識沒有恢複,他沒有想起銀,也沒有想起芥川。
他隻是……放不下這份執念。
被芥川交付了信任,說要保護他的妹妹,最後卻沒有做到的執念。
太宰治從他眼裡看到了濃濃的愧疚和悔恨,那是不知道在心底裡埋藏了多久的情緒,久到已經變成了本能,看到芥川龍之介的瞬間就會爆發出來。
如果要讓他想起這段記憶,說不定要讓銀再次遇到危險才行。
可是太宰治不能這麼做。
隻要重置程序還在,就算他真的想起來了,麵臨的也是記憶再次被清空。
誰知道清空了一次,下次還能不能成功想起。
年輕人的意識就像是天邊快要消散的雲霧,已經朦朦朧朧,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不到萬不得已,太宰治絕對不會冒這個險。
而且太宰治還有個始終無法說出口的原因——每一次重置,對年輕人來說都是一次傷害。
一次次失去自己重要的東西,一次次內心出現空洞,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心裡挖出了一條永遠也無法填滿的溝壑,不管做什麼,不管怎麼去尋找,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內心的空洞漸漸擴大,如上漲
的潮水一點點把自己淹沒。
太宰治曾經想在港.黑尋找存在的意義,他什麼也沒能找到。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種絕望。
現在年輕人麵臨的是比他當初更糟糕的境遇,不管怎麼想起,怎麼保護自己的記憶,最後都會被清空。
最後什麼也沒留下。
太宰治至少從來沒找到過,港.黑根本就沒有他想要的東西,年輕人卻不一樣。
年輕人一次次把記憶找了回來,又一次次的失去。
942次
這麼多次
他每一次都看著重要的東西從自己的麵前消失
他會絕望嗎?會痛苦嗎?
為什麼還堅持了這麼多次,為什麼還不放棄?
為什麼——還會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呢?
每當想到這個問題,太宰治的內心就再次出現了一個大口子,撕開他的不是彆人,也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最熟悉的中原中也。
“中也到底為什麼要堅持呢?”太宰治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在那個世界,芥川死掉了,銀死掉了,森先生也死掉了,說不定連他太宰治也死了,中也到底為什麼還在堅持?
太宰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橘發年輕人,然而對方根本就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湛藍的眼眸倒映著他深沉的眼神,裡麵是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虛無。
哪怕是芥川也看出了不對勁。
他看著臉色不太好的太宰治,還是大著膽子問:“中也先生怎麼了?”
太宰治卻不是很想和他聊這個問題,把結束通話的手機遞給他,看似隨意地問:“你想去白鯨上麵?”
聽到白鯨這個詞,本已經恢複的橘發年輕人神色微變,再次浮現出了些許痛苦的情緒。
芥川心裡湧起的戰意一滯,人虎和太宰先生的認可之類的念頭剛剛從腦海中浮現出來,就被年輕人剛才的樣子給替代了,他的思緒一下子打了結,臉色不由得扭曲了一瞬。
太宰治想要說的話也說不下去了,隻覺得年輕人對白鯨的關注實在是太過不同尋常,於是揮了揮手,做了個驅趕的動作。
芥川說:“在下一定會擊敗人虎的!”
憑什麼那個家夥能夠得到太宰先生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