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亂步看看他,又看看麵色冷然的太宰治,也跟著捂住了耳朵。
沒過多久,橘發的年輕人回來,看到中也跟個門神一樣杵在門口,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怎麼還不進去?”
中原中也視線閃躲了一下,看到他手裡捧著的那一箱清酒,連忙搶過來。
那家店的清酒一瓶也就200毫升,一箱十多瓶,根本算不上有什麼重量,看到中也擔憂又焦急的神色,年輕人笑容裡多了點茫然。
中也咳了一聲:“我、我自己拿……”
他回頭看了看屋內,太宰治的話早已說完了,在年輕人回來之前,屋內一點聲音都沒有。
太宰治和森鷗外就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誰也沒有開口。
兩個亂步也不想說話,低調地趴在角落的桌上。
氣氛看起來很年輕人離開的時候沒什麼區彆,又好像大有不同。
中也把清酒拿出來放到桌麵上,玻璃酒瓶碰撞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寂靜,空氣仿佛在這清脆聲中恢複了流動,沉悶一點點消退下去。
然而還是很不對勁。
年輕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的位置在森鷗外斜對麵,這麼近的距離可以把森鷗外臉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森鷗外看起來還是之前那麼和煦有禮,可在接觸到年輕人目光的瞬間,他的眼眸微微一閃,避開了年輕人的視線。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他之前明明對年輕人還很感興趣。
年輕人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他的身體越發僵硬,竟然讓人產生了他下一秒就會起身落荒而逃的感覺。
橘發年輕人湛藍的眼眸微微一眨。
他詢問似的瞥了瞥太宰,太宰回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那是年輕人經常能在他臉上看到的笑容,虛假又敷衍,年輕人嫌棄地移開了視線。
森鷗外還是沒能平靜下來,臉上運籌帷幄的表情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不算明白的焦灼感。
在聽太宰治說那些話的時候,他心裡就是錯愕和不可置信居多的。
然而聽到最後,他就徹底變成了不知道要怎麼麵對橘發年輕人的不知所措了。
年輕人對另一個森鷗外的忠誠毋庸置疑,要是這一整個下午,他都維持著平靜,一邊和他說話,一邊看著自己敬重的首領死亡……
那些畫麵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
而麵前的是另一個世界的森鷗外。
還活著的,帶著目的一直在試探他,甚至說過要成為他的管理者的,另一個森鷗外。
年輕人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就這麼靜靜地聽著他介紹港.黑的情況,介紹他們這邊的中也,介紹橫濱這座城市……
森鷗外試圖回憶他當時的神情,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
他能想起來的都是自己說過的話,以及擺在年輕人麵前沒怎麼動過的紅茶。
年輕人凝望著前方的城市,沉默地聆聽著他的話。
就這麼坐了一個下午。
那時森鷗外覺得他有著比中也更沉穩的氣質,就好像經曆過很多事,然而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對方隻是在懷念自己的首領而已。
他心目中的那位首領,一定是無比高尚的、願意為了讓自己的部下恢複、願意為了整座城市獻出生命的人。
而在他身邊說話的森鷗外,是和他認識的首領完全相反的人。
另一個森鷗外會為了讓中也恢複而結束生命,他主動放棄了所謂的管理者身份,而在他身邊的森鷗外,卻說過要成為他的管理者……
無論是出於何種目的,又或者是何種理由,這都是無法原諒的。
所以年輕人第一次聽到他那麼說的時候才會被激怒,爆發出來的怒火摧毀了整幢首領大樓。
然而讓森鷗外驚詫的是,他恢複之後什麼也沒做。
他一定還保留著這段記憶的存在,可他什麼也沒對森鷗外做,沒有生氣,也沒有怒火,就這麼坐在落地窗前,安靜地聽著他說話。
——他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呢?
森鷗外仿佛神經崩得太緊了,遲鈍地察覺到了一絲痛意,那股痛意牽扯著他的身體,在年輕人望著他臉上的表情,越發覺得疑惑,忍不住給他倒了一杯酒時,他的手指一顫,忽然推開了麵前的杯子。
年輕人看著被他推遠的酒杯,又看看自己手裡拿著的酒瓶,慢慢收回了手。
森鷗外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可能讓對方產生了誤會,於是說:“我隻是身體有些不舒服……”
他還沒說完,就對上了橘發年輕人的視線。
沒有倒酒被拒絕的尷尬。
也沒有驚訝或者擔憂,就連疑惑都是淺淺的,像是一層薄薄的麵具覆蓋在他的臉上。
森鷗外的聲音頓時堵在了喉嚨裡。
這不對吧。
森鷗外心裡發涼,忍不住想,不應該是這樣的。
就連中也在來這家店的路上,都跟太宰治吵了兩次架,哪怕年輕人一直跟他說話,也不可能完全忽視太宰治,忽略太宰說過的所有話。
可他不管聽到什麼都不會生氣,對太宰治的挑釁也是從容應對,從來不出差錯。
就好像是在說,他已經是成為首領的人了,不會再幼稚得跟太宰計較了。
然而事實上呢?
就算中也哪天真的成為了首領,也不可能做到他這種地步。
中也和太宰互相看不順眼太久了,怎麼可能因為身份的變化就改變相處方式。
所以中也不僅會跟太宰治計較,還會利用自己首領的身份去嘲笑太宰。
畢竟以前是太宰先他一步當上的乾部。
像現在這樣,對太宰治的挑釁泰然處之,一次兩次還好,可是那麼多次——
從他清醒開始,他就沒有對太宰治有過過激的動作,說過激動的話,麵對他這個跟認同的首領完全不一樣的“森鷗外”,也那麼平靜……
森鷗外蔓延到神經上的疼痛仿佛加劇了,他吸了吸氣,仍然感覺到眼前一陣暈眩。
是因為重置。
森鷗外幾乎沒怎麼花費時間就想到了原因。
一次次重置,消磨的不僅僅是年輕人的記憶,還有他的感情。
哪怕記憶回來了,那些感情也不可能跟著一起回來。
那些麵對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從容和鎮定,不是偽裝出來的,也不是在另一個世界經曆了無數的變故磨礪出來的。
而是因為重置。
那麼多次重置,那麼多次記憶被清空,每次能留下來的都隻有痛苦。
除了痛苦,他感受不到其他情緒的存在。
所以恢複之後,他對太宰治從來沒有真正生過氣,對麵前的另一個森鷗外,他也不會覺得排斥。
因為他早已不記得那是什麼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