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蓁蓁張了張嘴, 想要說些什麼,話在嘴邊打轉,怎麼也說不出口。
嘴角不住地下垂, 人就是這樣,哪怕是知道那樣想不對, 也還是會忍不住說錯誤的答案。
李蓁蓁愣在那裡,暖黃的燈光映出她的輪廓, 她白嫩的臉處在明與暗之間, 晦澀難辨。
她知道江秀英做衣服是為了他們四個,也知道江秀英對他們幾個心疼, 在此刻江秀英想要聽到的絕對不是埋怨。
可……
他們誰也無法說出誇獎欣喜的話語。
誰也無法預料喜悅之後江秀英會如何做,是否會繼續給他們做衣服。
衣服或者說世界上任何一件東西都沒有江秀英重要,她健康快樂地活著才是他們最期待見到的。
時間像是定格在這一幕,江秀英回頭望著對麵的四個孩子,輕輕笑道:“你看你們這是在乾什麼,大驚小怪的, 我身體好著呢,沒發現我現在都很少生病嗎,這才幾件衣服,有什麼做不得的。”
江秀英儘力讓自己表現的輕鬆, 她越輕鬆,謝言之四人心頭的懊惱就越少。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 江秀英有預感,她活不過下個冬天,甚至是今年春天或者夏天。
哪怕這段時間她身體沒有生病,和往年冬天比起來看著都要健康。
實際上的結果隻有她自己知道。
四個孩子已經做的足夠好了,像是周身縈繞光環的神仙下凡曆劫, 遇到了她這個劫難。
沒出事以前,人人都道她嫁的好,四周的聲聲羨慕讓她沉迷。
像她這樣病弱殘破的身軀,也曾被街坊四鄰羨慕過。
嫁過來直接當家作主,沒有婆婆,家中公公不管事情,什麼都交給她。
後來生下謝言之,她也不需要工作,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在那個窮苦年代,她是人人羨慕的對象。
可好景不長,遇上了動蕩年代。
公爹死了,男人死了,就剩下她和兒子謝言之。
偏生她自己沒用,身體一直病著,什麼也不能幫助謝言之解決。
當時才十來歲的謝言之,選擇退學,自己想儘各種各樣的辦法來賺錢,在底層摸爬滾打。
那段黯無天日的歲月,現在回想起來,江秀英還是覺得對不起謝言之。
自己一個大人,整日裡除了咳嗽生病,其他的什麼也不會。
江秀英還清楚的記得,出事後,她接受不了,在床上躺了很多天。
她很想就那樣離開,去地下陪著自己的丈夫。
可在謝言之的一聲聲哭喊中,她清醒了。
不能夠讓謝言之成為孤兒,自己再怎麼著也要活著。
再然後,動蕩之下被傷害到的另外兩家,就是張建業和江誠。
江秀英永遠記得當時的畫麵。
張建業渾身是傷,江誠閉著眼睛,話也說不出來,那一年江誠都沒有開口講話。
謝言之瘦弱的身體背著兩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回來,江秀英知道謝言之為什麼會背他們回來。
如果不是自己又有了求生意誌,他們三個都將會成為一模一樣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打那時候起,江秀英努力讓自己少生病,縱然不能出去工作賺錢,在家裡能做些什麼就做點兒什麼事情。
幸運沒有眷顧他們,災厄年年都降臨在他們身上。
江秀英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謝言之收廢品的錢全部都填在了她這個大窟窿身上。
到現在,她的外表和身體,形如七八十歲的老人,和劉大爺站在一起,她看起來就比劉大爺長相年老。
時光沒有善待苦命人,麻繩轉挑細處斷。
江秀英捂住自己的心口緩緩坐下,她再不為幾個孩子做些什麼就沒有機會了。
她已經老了。
折磨了謝言之十幾年,總算是要有個結果。
洗衣做飯、留下錢財、寫信留念,想來想去,都不如幾件衣服來的實惠。
明年冬天我可能無法陪伴在你們身邊,但是我親手做的棉衣可以。
“媽,快躺下,哪裡難受。” 李蓁蓁快速跑過去,肩膀不小心撞到了門框,她也沒有在意。
江秀英扶上李蓁蓁的肩膀,一臉心疼:“磕疼了沒有。”
謝言之張建業和江誠也趕忙跑了過去。
“媽……”
謝言之的話直接被江秀英打斷。
“好了,都去換上我準備的棉衣,咱們穿上新衣服守歲。言之你快帶蓁蓁到屋裡看看肩膀有沒有事情。” 江秀英的態度不容人拒絕,語氣堅定:“我沒事兒,我沒有事情,剛剛隻是想起了過去,你看我現在哪像是有病症的嗎?”
江秀英表現的堅決,將床鋪上的衣服全部分給了四個人。
李蓁蓁的肩膀磕到了,她也不想要再費勁兒解釋,分完衣服江秀英脫了鞋子直接進被窩。
不配合的態度明顯,張建業和江誠勸著謝言之先去看李蓁蓁。
銀白色的月光灑下一地清輝,直直落入李蓁蓁眼中。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任由謝言之脫下衣服檢查。
“咱媽明天想要出去,我不想讓她去了。” 謝言之從櫃子裡拿出跌打損傷的藥膏,修長的手指在李蓁蓁白嫩的肩膀上來回塗抹。
他加大力度推開青紫的一團。
突然加重的力度讓李蓁蓁承受不住,現在才有了切實的疼痛感,倒抽口氣:“真疼啊。”
“我再輕點兒,還是疼了你就咬上我脖子,彆忍著,淤血必須要推開。” 謝言之彎下腰,調整姿勢,一隻手扶住李蓁蓁的肩膀,另一隻手推開淤血,脖頸自然露在李蓁蓁麵前。
家裡的跌打損傷藥全部都是給他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