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武軍很快就回來了,他進屋後,下意識看了眼寧凝,隨後躊躇著坐了下來,手尷尬地在褲子上摩擦了兩下,偷瞄著寧凝的表情。
“送回去了?”寧村長給他使眼色,示意他主動解釋。
寧武軍:“啊,嗯。”隨後他又再次看向寧凝,“丫頭,你彆聽她罵的那些話,彆往心裡去。”
寧凝聞言,抬眼看著寧武軍,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著他,她在認真觀察這位父親,從自己的角度,去觀察。
“對,你爹說的對,那些話都是些不入耳的,武軍,不是我說你,謝桃,你也真該管管了,老是這樣罵罵咧咧的,咋成?你們家青山這次就受了影響,你可千萬彆不當回事,俗話說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青山可不能再犯錯誤了!這次的教訓,你們當父母的都得好好反思!”
寧村長話說到一半,又想到寧凝剛剛質問他的話,話鋒一轉,又教訓起寧武軍。
提到寧青山,寧武軍又看了眼寧凝,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淡淡的,除了那張臉,她給他的感覺,很陌生,他甚至找不到一丁點寧凝當年的痕跡。
是對他徹底記恨上了吧……
寧武軍歎了口氣,站起身,“閨女,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怪我沒攔著你媽給你找的那門親事,害你受了這些罪,你不理爹,記恨爹,爹都認了,今天當著大夥兒的麵,爹也當眾給你認個錯,這事兒是爹錯了,爹害了你!”
話音落下,寧武軍彎下腰,朝寧凝鞠了一躬,紮紮實實地90度。
從寧凝的角度看過去,寧武軍的背部,像一座拱橋,她早就注意到他微微有些佝僂的背部,而此時,在單薄的布料襯托下,背部中間門的脊椎,聳起的痕跡十分明顯,寧凝甚至能看到他在微微顫抖的痕跡。
看了一眼,寧凝就立刻側過身子,淡笑道:“你這是做什麼?是想讓我折壽嗎?”
她說這話時,胸口處傳來一道刺痛感,整個胸部都覺得悶悶的,甚至有些喘不過氣,她用大拇指使勁掐了掐食指,那種煩悶的感覺還在,並沒有改善多少。
寧凝猜想,這可能是原身委屈太久,朝思暮想終於等到了這句遲來的道歉,隨後產生的自然身體反應。
她無聲地吐了一口濁氣。
寧村長掐著時間門,站起來扶起寧武軍,寧武軍這人能做到這份兒上,已經很不容易了,半截子都入土的人,還能當眾承認錯誤,給閨女道歉,他說實話,真沒幾個人能做到。
“閨女,爹也不是想為自己解釋啥,要怪隻能怪爹也沒啥本事,沒見過啥世麵,爹當初和你娘在一起,一次麵都沒見過,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至於嫁給誰,全憑自己的造化,所以當初爹才會說一個人有一個命,找到你,那就是你的命。”
寧武軍站在那兒,看著眼底都是冷意的寧凝,自顧自的說著。
腦海裡再次浮現那張淚眼朦朧的臉,在聽了他說一個人一個命之後,那雙眼睛裡的光,熄滅了。
想必從那個時候起,她就記恨上了吧。
寧凝聽到這話,冷笑了聲,“一個人一個命,那寧青山現在被抓起來,不也是他的命麼,你又何必跑到我麵前來求我放過他,怎麼?兒子和女兒,標準還不一樣?”
寧青山臉色瞬間門煞白,他動了動嘴唇,“這不一樣。”
“是不一樣,他是兒子,我是閨女,從小到大我都知道我和他不一樣,平時謝桃偏心他,我吃些苦,受些委屈,你視而不見就算了,可我的婚姻大事,你也絲毫不放在心上,全憑她謝桃為了那點彩禮錢,隨隨便便找個人把我給嫁了,還是讓我去當後媽,我才多大啊,你讓我認命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的處境?
我剛嫁過去,被婆婆刁難,被小孩兒欺負,被負心漢無視,這些你可曾想過?你沒想過,你甚至不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算了,多的話我也不想多說,反正都過去了,不過既然你這麼心疼你的寶貝兒子,為了他,不惜給我鞠躬認錯,我肯定要成全你這麼偉大的父愛。
1000塊錢既然掏不出來,那我給你另一條私了的路。
苗律師!”
寧凝講述這一段時,語氣十分平靜,好似她已經徹底失望,不在對他抱有任何期許。
在意,才會有情緒。
而她,已經決定要割舍這段關係。
苗律師看著寧老板點了下頭,他從公文包裡拿出兩份合同,他將其中一份打開後遞給了寧武軍,自己拿著另一份念著裡麵的內容。
“這是一份贍養協議,是由寧凝女士委托我起草的,協議內容如下:
1.自協議簽訂日起,寧凝女士將會從寧武軍先生60歲起,按照當地最底生活保障標準每月對寧武軍先生支付相應數額的生活費,直到寧武軍先生去世。
2.在協議簽訂期間門,寧武軍先生包括謝桃女士和寧青山先生都不得隨意打擾寧凝女士的生活和工作,雙方聯係必須要由寧家村村長作為中間門人,代為傳話。
3.若寧武軍先生出現身體不適需要就醫的情況,寧凝女士和寧青山先生,需共同支付一半的醫療費,且共同照顧寧武軍先生直至其康複出院。
4.寧武軍先生去世之後,寧凝女士和謝桃女士、寧青山先生再無任何關係,至死不再往來。
……”
寧武軍聽著那些句子,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寧村長通篇聽下來,倒是聽明白了,寧老板這是除了贍養寧武軍,不打算在和他有任何交流,就連他們之間門的聯係,都得靠他,這……
“我不需要你養,我自己能養活自己,你的錢我不要。”寧武軍重新坐下來,把那份協議推遠了。
“我們之間門就沒必要再搞這些有的沒的,太假了,你把這簽了,我和解,咱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除非,你還做著和我修複父女關係不的白日夢。”
寧凝將苗律師拿出來的印泥推到寧武軍麵前。
寧武軍眼神複雜地看著寧凝,“我知道我對不住你,要不是寧青山這事兒,我絕對不會去打擾你。”
“你也說了這是意外,可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意外。”
寧凝靠在椅背上,眼神篤定的看著他。
寧村長拿起那份協議,翻開全部看了一遍,最後,他又放下了協議,有些猶豫地看著寧凝,“閨,寧老板,真就沒有緩和的餘地了嗎?”
寧武軍也看向寧凝。
寧凝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她直接笑了出來,“這話你不應該問我,你應該問問他,問問他自認為自己做到一個父親應儘的責任沒?寧武軍,你不用露出這副表情,你忘了嗎?我就是這麼長大的啊。”
餓不死就行,其他的隨便,就連上學也隻讓原身讀到小學畢業就沒讀了,哪怕原身真的很喜歡讀書。
可原身的媽媽還沒去世時,她也是媽媽的寶貝啊,穿著有補丁卻乾乾淨淨的衣服,梳著漂亮的鞭子,每天被媽媽偷偷喂雞蛋和糖水喝。
這一切怎麼都在媽媽去世後全部消失了,有了新媽媽後,原身害怕和不安的情緒,全然被寧武軍忽視,她隻能揣著小心翼翼,討好新媽媽。
可換來的是什麼,是一屋的家務活,是以太難打理而剪短的辮子,是同齡高高興興放學路上,她背上背的豬草……
原身一直默默隱忍,可最後連婚姻都被算計,她鼓起勇氣,第一次向那位父親求救,卻隻得到一句話。
一個人一個命
原身當時該有多無助,多失望啊。
想到這兒,寧凝眼底的眸色又冷到了極點。
寧武軍唇上的血色全無,寧凝最後的那句話,像一把利劍直直的戳進了他的心口,他能感覺到痛。
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回憶起寧凝小時候,那時的她會在他從地裡回來時,給他端來洗臉水,會給他晾涼白開,會軟著聲音喊他爸爸……
可不知道從啥時候,這些就沒了。
寧武軍動了動嘴唇,想解釋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
寧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按手印,“簽了吧,撇開寧青山,這對你我來說,都是最好的結局。”
“寧凝,如果你想讓我簽,我可以簽,不過這錢,我不會花,每一筆都會存起來,等我死了,這錢還是你的。”
寧武軍看著她強硬的態度,又想起那晚她的請求,那晚沒能成全她,今天就權當是彌補她吧。
寧武軍說著,拿起了印泥,他在苗律師的指點下,在相應的位置按上了手印。
寧凝的名字早就簽好了自己的名字,寧武軍按好之後,又由寧村長充當見證人簽了字,她隨意拿起自己的那份協議,遞給了趙小雨。
“早這麼痛快,不好麼?”事情辦完,寧凝起身就要往外走。
“寧凝!”寧武軍跟著站了起來,攔住了寧凝的路。
小陳立馬走到寧老板的前麵,站在她和寧武軍之間門,警告的看著他。
寧武軍連忙往後退了一步,“我沒惡意,寧青山……”
“放心吧,你很快就能見到你寶貝兒子了!”寧凝嘲諷的笑了笑,“不過,我勸你最好跟他通知一聲,如果他再敢有下次,就沒這麼好運了。”
寧凝說完就拍了拍小陳的肩,示意他沒事,可以出去了。
小陳不敢馬虎側身讓寧老板先走,寧凝經過寧武軍時,寧武軍下意識地又往前挪了一步,“閨女。”
“寧武軍,請你相信,如果法律允許斷絕父女關係,今天出現在你麵前的就不是這份贍養協議了,你閨女已經死了,是你眼睜睜看著她死的。”
留下這句話,寧凝大步朝外走去,寧武軍看著她毅然決然的往外走,莫名的嘗出了一絲苦澀。
他眼前浮現了她第一次叫他爸的畫麵,再看看她此時不曾回頭的背影,寧武軍無助地低下了頭。
桌上還放著白紙黑字的贍養協議,寧武軍覺得特彆刺眼,他把協議翻了麵,仿佛這樣,那份協議就不存在了。
寧村長追了出去,現在屋裡隻有寧武軍一個人,門口看熱鬨的人分成了兩批,一部分跟著寧凝走了,另一部分則是圍在寧武軍身邊,問他這協議是啥意思。
“寧武軍,還是你有福氣,這養老錢不就來了,以後活兒都不用乾,錢還能按時打來!”
“這就叫有福氣麼,我看未必,寧凝那丫頭,以後生意肯定越做越大,要是能把他接到身邊去,那才叫享福!不過看樣子,是不可能了,這贍養協議很直白了,寧凝可以給他養老,給他看病,但同樣的,他也不能去打擾彆個。”
“知足吧,總比我們沒有的強,你們對她這樣,她還能給你養老,已經很不錯了,彆的就彆想了,太貪了不好!”
……
他們在寧武軍麵前毫不避諱的議論著贍養的事,寧武軍聽的心口發悶。
他不願意在待在這裡聽他們的冷嘲熱諷,拿著協議離開了村委會。
寧村長從寧凝出來後,一直跟在她身邊,猶豫著要不要提豆子的事。
看到寧凝打開了轎車門,他深知,錯過這次機會就再也找不到機會提了,寧村長急忙走上前,說道:“寧老板,那個豆子的事……”
“這事兒啊,寧村長,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寧凝手扶著車門,淡笑地朝寧村長說道。
“寧村長客氣了,說啥幫忙,你有啥事儘管說,我能辦到的一定辦到。”
寧村長討好的笑著。
寧凝朝辦公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寧村長,這件事你肯定能辦到,幫我看著他們,有什麼消息及時通知我。”
寧村長也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他立馬點頭應道:“寧老板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隻是我咋聯係你呢?”
趙小雨此時給寧村長遞上寧記的名片,“你打這個電話就成。”
“好好好,沒問題!”寧村長看了一眼後,立馬寶貝似的放進口袋裡,隨後他又提醒道:“那豆子的事……”
“回頭你把寧家村的豆子帶些樣品去糕點廠,剩下的就等通知吧。”
寧凝不欲多說,轉身坐進了車裡。
寧村長還想再多說點啥,不料被趙小雨擋住了車門,她上車後就關上了門。
車內的人依稀還能聽到寧村長在外麵喊著他會儘快去。
寧凝看到寧武軍從辦公室出來,她淡漠的收回了視線,“走吧。”
她做到這份兒上,已經是仁至義儘了。
——
寧凝從寧家村回來,苗律師將她送到了派出所門口。
她睜開眼看著外麵不是寧記,又閉上眼,“你去吧,我就不露麵了。”
還有獎金的事,寧凝一並交給了苗律師去辦。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原身影響,她情緒不是很高。
在車上又閉著眼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苗律師回來。
苗律師一上車,就跟寧凝彙報情況,“寧老板,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和警察同誌們說了雙方達成了和解,也簽了字,等程序走完,寧青山就會被放出來。
不過,寧老板,你知道舉報寧青山的人是誰嗎?”
寧凝動了動眼皮,睜開了眼睛,“誰?”
“也是寧家村的人!”苗律師無奈地歎了口氣,“因為要保護舉報人的信息,警察同誌沒有說的太詳細,隻說那人看著也是個二流子,果然應證了那句老話,惡人自有惡人收。”
惡人是不是由惡人收,她不知道,但是,隻要惹了她,管他什麼人,她都不會輕易放過他。
苗律師重新開車將他們送回了寧記,這個點,寧記還在營業,門口還有隊伍在買點心。
車子一停下,就吸引不少人的注意,等寧凝從車上下來時,隊伍裡瞬間門躁動了。
“是寧老板!寧老板回來了!”
“真的是寧老板,寧老板,你這幾天去哪兒了?你不知道,前幾天寧記門口有人來鬨事!”
那人剛說了一半,就被其他人扯住了袖子,示意他彆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來奇怪,寧凝一看到他們,心情瞬間門就放鬆了很多,她朝他們真誠的笑了笑,“我知道,不過我已經解決了,謝謝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們幫我守護寧記。”
“解決了?所以他們今天才沒來是嗎?寧老板,能不能問問您,是怎麼解決的?你後媽的兒子放出來了嗎?他們有逼迫你嗎?”
“我們聽說他們已經回村了,寧老板你沒吃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