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葉瑟薇從浴室走出來, 換了一身新的女仆裝, 並且將上麵所有白色的裝飾都毫不留情地用剪刀剪掉了
——用的正是那把灰白小手們給她的金色剪刀。
剪刀鋒利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幾乎是碰到布料就會順滑地切割開來, 葉瑟薇覺得……就，很好用。
還挺吹毛斷發的。
嗐，剪刀就剪刀吧，足夠鋒利就行, 講道理, 真要給她一柄劍，她還未必會用呢！
隨即，她又用白布條在大腿上綁了一個腿環, 將剪刀彆在了上麵。
裙擺重新垂落下來, 遮住了腿環和剪刀。
想了想，她還是從之前的衣服裡把那兩張之前畫的召喚陣掏出來，塞進了口袋裡。
做完這一切後, 葉瑟薇往外望了一眼。
夜幕比平時的色彩更加濃稠, 魔法路燈的光暈隻照亮了街道一隅，光線僅僅停留在低矮的表麵, 更高處的夜空便隻剩下了一片寂黑。
這是一個無月之夜。
平時從來都沒有注意到的、鐘表轉動的聲音突兀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仿佛死亡倒計時。
也確實是死亡倒計時。
——今夜，她和尼達姆，總要死一個。
垂眸再次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被標記的藍色，葉瑟薇將頭發高高紮起, 勾了勾唇角，沒有走正門，而是直接從窗戶翻了出去。
連日以來的錘煉和她對身體掌控的增加，她現在已經完全可以從三樓的窗戶跳至地麵而不發出什麼響聲了。
輕巧地落地，葉瑟薇沿著小路走到了府邸側門處，一道沉默的身影鎮守在門邊。她正準備亮出牌子出府，卻發現站在那裡沉默地等著她的，居然是劉易斯隊長。
對方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高大的身軀在路燈下拉出了長長的陰影，他依然穿著一身沉重的鎧甲，動作間卻並沒有鎧甲之間互相摩擦的金屬聲：“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葉瑟薇迎上他的目光。
純黑的女仆裝幾乎讓她隱藏在夜色之中，少女身形纖細，雙手空無一物，蒼金色的長發被高高束起，露出一張過分精致美麗的臉，眼神中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驚惶亦或是故作鎮定，而是寫滿了濃鬱的戰意。
“你本不該來的。”劉易斯隊長歎息了一聲：“你……”
“可是我已經來了。”葉瑟薇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後麵的話，後退半步，拉出一個行禮的距離：“謝謝劉易斯隊長的好意。”
對方沉默不語地注視了她半晌，然後將身後所負的長弓拿了下來，遞給她：“夜巡小隊已經回來了。我在這裡等你到後半夜，如果你還沒有回來，我會關閉這扇門。”
對方既然是隕星聖堂的殺手，平生最熟悉的事情自然是殺人，而且是又快又好地抹除目標人物。倘若到了後半夜，葉瑟薇還沒回來的話，就隻能說明一件事。
“我會回來的。”葉瑟薇與劉易斯隊長短暫對視，從他手裡接過長弓，順手撥了一下弓弦，弓身共振出些微的共鳴聲，她讚歎了一聲“好弓，謝了”，便頭也不回地從劉易斯隊長身邊擦身而過。
公爵府外牆牆頭的魔法柱燈再也無法照亮她的身影，劉易斯隊長目送著少女孑然走入荊棘之森中，然後被森林的陰影吞沒，眼底到底還是流露出來了些許的擔憂。
但也隻是稍縱即逝的些許。
海加爾公爵府不缺侍女，就算對方是近年來唯一的歐斯卡納人、據說少主對她另眼相待，事情的本質也沒有什麼改變。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她不過是碌碌中的一員罷了，死了也就死了。
他之所以在這裡，隻是因為事情是在自己隊裡出的，他作為隊長，仁至義儘罷了。
劉易斯隊長淡漠地收回目光。
—
葉瑟薇沒有迷路的困擾，隻要是留意過的路都會記得，但她刻意地沒有走原路，而是停留在了上次返程的時候，她恰好看到的某一處空地。
這個地方和上次她遇襲的地形有些微相似，有一小片空地，但周圍的樹木更加挺拔高大，也更加密集。她清楚地記得對方的利刃，並且在複盤的時候仔細回顧過。
感謝她不斷增長的記憶力，她總共複盤了三次，每一次都確切而清晰地數了出來，對方是在扔出來了總共四十八柄淬毒小刀後，顯現出身形的。所以這樣的密林可以非常有效地在她躲避的過程中，為她擋住一些淬毒利刃的攻擊。
雖然她的弓箭也需要開闊的視野，但隻要被她的魔法神識鎖定，她是有“必中”的技能的！
最關鍵的是，這樣漆黑的夜裡，密林深處絕對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而這裡，至少還殘留了一些光亮，讓她可以看清周圍。
所以從總體考慮，對她來說，密林中的作戰利大於弊。
天色早已黑透，朔月之夜，黑夜沉沉，密林遮天蔽日的枝丫被風吹出簌簌的響聲，葉瑟薇靈巧地躲開一根快要打到她頭的樹枝，旋身躲在了一顆大樹背後。
就在她的後背靠上樹乾的幾乎同時，她感到手腕上的幽藍痕跡些微發燙，同時似乎有陰冷的視線逡巡了這一片。
“嘻嘻。”熟悉陰冷的笑聲環繞在空氣中，根本分辨不出來對方的方向：“你果然自己出來了，不用我再費心去找你，真是乖孩子呢，嘻嘻嘻。”
對方的聲音宛如某種幽冷粘膩的毒蛇，蛇信吞吐，沿著她的手腕向上蜿蜒，葉瑟薇極力甩掉這種奇異的感覺，下一秒，她下意識順著直覺微微側頭，一柄淬毒的利刃穿透樹乾，沿著她的頰邊飛掠過去！
細碎的發絲在半空中飛揚，然後被夜風吹散。
簡直是熟悉的開場，熟悉的節奏。
葉瑟薇在躲開的瞬間扭曲身形，隱蔽到了另一棵樹後，同時，她已經舉起了長弓，掌心凝聚起了一隻【虛空破魔箭】，遙遙對準了自己方才的藏身之處！
感謝劉易斯隊長的長弓，如果不用她自己再去耗費魔力具現化出長弓的實體，省下的魔力足夠她多發射出三隻箭！
果然，在她退開的地方，一道虛幻的人影影影綽綽地顯露了出來，尼達姆的臉頰剛剛變得清晰，葉瑟薇的魔法意識已經全麵張開，鎖定了這一片區域裡唯一的紅點！
長箭離弓，呼嘯而去！
殺氣破空而至，尼達姆敏銳回首，正好與將望過來的葉瑟薇四目相對！
男人雙目赤紅，似乎與貝萊爾的紅眸相似，但其中卻多了許多宛如毒蛇般讓人忍不住感到惡心的氣息。視線碰撞出更加濃鬱殺意後再錯開，頭上纏著繃帶的男人緩緩咧開嘴，對著破空而至的箭芒露出了一個誇張的笑容，身形同時變得虛幻，顯然是想要重新躲入虛空之中。
帶著【必中】效果的箭矢刹那間失去了目標，葉瑟薇的魔法意識裡也同時失去了對對方的感應。
與此同時，被毒蛇盯上的感覺再度彌漫了葉瑟薇全身，她毫不猶豫地撤身奔逃！
尼達姆也沒有想到葉瑟薇居然跑得這麼果決，他甚至愣了一下，才悠閒地追了上去。在他看來，身上帶著他血液標記的葉瑟薇無論跑到哪裡，都宛如是在他的後花園裡躲避，他無需著急，隻用靜待獵物自投羅網。
想到這裡，尼達姆的眉間露出了一抹煩躁。
這次的雇主是真的挺煩的。
一般來說，他所接的任務都是直接殺了，這還是第一次遇見有雇主要求在殺之前逼著對方跪在神像麵前念一段宣誓詞。
嘖，麻煩的歐斯卡納人。
這也就導致他的攻擊到底有點縮手縮腳。
殺戮失去了藝術感和節奏感，這讓尼達姆有些許不爽。
但這樣看著少女纖細的身形奔逃，看著她蒼金色的長發在空氣中劃出一條漂亮弧線，就仿佛在看迷途弱小卻美麗的羔羊。
一會兒一定要讓她的眼中蓄滿淚水，再讓她用那樣的眼睛看著自己求饒，然後再在她迸發出生的希望的時候，緩緩地結束她的性命。
是的，緩緩地。
這麼漂亮美麗的獵物，值得他尼達姆用最崇高的殺人手法溫柔以待。
尼達姆如是想著，一邊悠然追趕，一邊隨意地將手中握著的淬毒利刃投擲出去，他的力度控製得很巧妙，一方麵要讓對方覺得有足夠的威懾力，另一方麵還要注意不要真的傷到葉瑟薇的要害。
不傷害到要害，不等於不傷害。
在密林中翩躚奔跑的少女被劃破了衣袖，鮮血從她軀體的各個地方迸裂，深深淺淺的傷口不多時就幾乎遍布了她的全身，甚至連她腰際都被割裂開了一道淺淺的滲血傷口。
血色與黑色的衣料混雜在一起，夜色之中，隻有越來越重的血腥味道飄揚，原本寧寂的夜晚悄然起了一些波瀾，密林深處有粗重的呼吸悄然逼近，仿佛有什麼深眠的野獸被喚醒。
三十七柄。
“扭曲。”
葉瑟薇猛地刹車，單腳踩在樹乾上，在半空中輕巧翻身落地，衣袂翻飛，她挽弓凝箭，再度向著意識中倏然出現的紅點再度發出一箭！
帶了扭曲效果的魔法斷箭在半空閃爍，光芒短暫黯淡，再出現的時候，已經到了尼達姆的麵前！
尼達姆不避不讓，指間四柄小刀一閃，刀刃全部對準了箭芒！
利刃與魔法短箭交錯出銳利的聲響，迸射開來的魔法光芒照亮了尼達姆的猩紅瞳孔，就算箭身帶有必中效果，但當箭本身都被融化的時候，必中效果自然不複存在。
四十一柄，還有七柄刀。
一擊不中，葉瑟薇並不多麼失望，她毫不猶豫地繼續折身。
“還要繼續跑嗎？”尼達姆嘻嘻地笑出了聲，他的聲音裡帶著某種回蕩效果，明明距離葉瑟薇還很遠，但聲音卻像是毒蛇一般轉入了她的耳中：“難道你要從荊棘之森跑去荊棘霧地嗎？都是死，為什麼要選擇更痛苦更沒有藝術感的方式呢？”
葉瑟薇一言不發，她調整著自己呼吸的方式，儘力節省體力。她的形容幾乎可以用狼狽來形容，裙邊被劃破得七零八落，半截袖子已經沒了，裸.露在外的肌膚更是幾乎沒有幾處是完整的。
所有的傷勢都不重，但很疼。
她奔跑的時候很疼，劃到樹枝的時候很疼，做出每一個動作的時候，都很疼。
更加嚴重的是，長時間的奔跑已經讓她的呼吸顯得略微粗重了起來，而她並不會治愈魔法，再這樣持續失血下去，恐怕戰鬥還沒開始，她就已經倒下。
在消耗尼達姆到四十五柄劍的時候，葉瑟薇驟然停住了腳步。
她注意到自己的體力已經來到了一個臨界點。
她當然可以繼續跑下去，直到對方耗儘最後一柄利刃，但那不過是讓對方失去她目前所知道的某種攻擊武器罷了，而她極有可能甚至再無一戰之力。
葉瑟薇在樹後停了刹那，意識有所觸動，向一側閃身避開了又一柄利刃。
她之前塞進口袋的手繪魔法陣被利刃帶了出來，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彎，落在了地麵上，又恰好被葉瑟薇按在了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