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2)

葉瑟薇愕然回望。

迸裂的魔法小鳥隻是濺射出了璀璨的光華,並未對她造成半分傷害, 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灰燼。而一側的那具尼達姆的屍體, 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不是之前打鬥的痕跡和她身上的血液尚未消失,這種消失徹底到要讓葉瑟薇懷疑, 之前的一切究竟是否發生過。

墨菲斯並未移開目光,而是與她的視線在半空交錯,他像是在咀嚼這幾個詞語一樣,又重複了一遍:“可愛的……小鳥?”

同樣的稱呼被不同的人說出來, 效果顯然不一樣。

小鳥吐出這個聲音的時候, 葉瑟薇隻覺得惡心到毛骨悚然,甚至有點想吐。但是換成墨菲斯,她竟然有一種……奇異的戰栗感。

這種戰栗無關恐懼, 隻是一種奇妙的心理與生理的共振, 明明對方並不在自己身邊,但他的發音卻與剛才他握著她的手,在她耳畔低語的時候如出一轍。

他看著她的眼神專注, 甚至有一種……近乎偏執的認真。而這樣的認真從極淺的瞳色中展現出來, 就像是不染纖塵的冷淡中突然墜入了某種隻屬於凡俗的欲.望。

葉瑟薇的心重重一跳。

“你喜歡這樣的稱呼?”墨菲斯微微歪了歪頭,繼續道。他的聲音彌漫在空氣中, 近乎有某種蠱惑的味道。

“當然不, 我……”葉瑟薇終於從那樣沉溺般的眼神中回過神來,她毫不猶豫地搖頭反駁,然而她還沒說完,已經有匆忙的零亂腳步聲由遠及近, 而且很顯然,那並非隻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在鬨出了這麼多的動靜後,海加爾公爵府的夜巡人終於被驚動。比起突顯的身影,更先一步進入眼簾的,是密林裡乍然出現的銀白色光點。

身著鎧甲的夜巡人小隊平舉著已經處於預激發狀態的魔法箭.弩,保持著防守進攻陣容,肅殺地從密林裡穿梭而出,停在了距離兩人的安全射.擊範圍,為首一人沉聲道:“這裡是海加爾公爵府的絕對領地,來犯者殺無赦!請言明來意,否則我方將展開無差彆進攻!”

被人打斷交談,墨菲斯眼中有了顯而易見的不耐煩,他抬了抬食指,卻又在聽到了這道聲音後到底忍了下來,然而他眉宇之間乍現的暴戾卻並沒有褪去。

他向前走了兩步,將葉瑟薇擋在了身後,聲音裡帶了天然的傲慢和譏誚:“林奇,去了一趟裂石深穀,你就變得和哥布林一樣愚蠢了嗎?”

站在最前方的夜巡人愣了愣,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直接將箭.弩扔在了地上,就在箭.弩落地的同時,還有一聲鎧甲與地麵沉悶碰撞的聲音。

為首的夜巡人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下,向著墨菲斯行了一個謙卑至極的禮:“少主。”

隨著他的聲音,背後所有的夜巡人都在短暫的錯愕後,劈裡啪啦地跪了一地。

葉瑟薇從墨菲斯身後探出一個頭,匍匐了一地的夜巡人身上銀黑色的鎧甲反射出魔法箭矢的寒光,一眼望去,竟然像是一小片冷冽的星芒。

“戰士永遠不會鬆開手中的武器,無論他麵對的是誰。”墨菲斯向前走去,他聲音冷淡,黑色的衣服下擺拂過草甸,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了腳步,回頭掃了葉瑟薇一眼:“愣著乾什麼?”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聲音明顯地斂去了之前的鋒芒。

葉瑟薇愣了愣,小跑著跟了上去。

林奇和身後的所有夜巡人都如同雕塑一般保持著屈膝俯首的動作,墨菲斯的衣服下擺從他身邊擦過,隨即是垂下來的一截黑色布料,以及沒有遮掩住的,少女纖細的小腿。

……少女?

林奇剛才確實是看到了兩道身影,仔細回想的話,其中一道也確實過分纖細,但剛才乍然看到墨菲斯少主的震驚衝淡了他對這一畫麵的記憶,此時此刻,他的腦中則是有更大的驚愕翻山倒海般湧入。

墨菲斯少主身邊……怎麼會有活著的少女?

而且剛才,少主是專門停下腳步等了等她吧?而且雖然不太明顯,但是少主的聲音是突然溫柔了一下吧?不是錯覺吧?

這一刻,林奇好想抬起頭來看一眼,這個能讓少主耐下性子的人長什麼樣。

他才去了裂石深穀一個月,怎麼感覺公爵府有了這麼天翻地覆的變化?!而且這群狗比隊友們怎麼之前什麼也沒和他說過?!

然而下一秒,隨著少女的路過,鋪天蓋地的血腥味道隨之而來。

這是近距離直麵了死亡和血液後的味道,身經百戰的林奇簡直再熟悉不過,他曾經在戰場上幾乎浸泡在這樣的血池之中,絕無可能判斷失誤。

換句話說,這裡剛剛經曆過一場戰鬥。

他悄然抬眼向前看去,卻隻見空地平整,毫無任何痕跡,周遭的樹乾上似是有痕跡,看不真切,但他非常確定,應當不是少主出過手,否則看起來絕無可能這麼平和。

所以,那到底是誰的血?

林奇瞳孔微縮,一個大膽而不可思議的念頭在他心中回轉成型。

少主的新嗜好……難道是將殺掉的少女做成魔偶帶在身邊嗎?!

嘶——

雖然驚悚了些,但為什麼感覺如果是少主的話,似乎也沒什麼不可能呢!

葉瑟薇絲毫不覺自己已經被人腦補成了血腥魔偶,她在路過一道身影的時候,目光短暫地停留了片刻,到底還是步伐不停地走了過去。

那是劉易斯隊長。

她本來想告訴他,很抱歉她將他借出的長弓搞沒了,但又突然覺得,現在並不是說這件事情的場合。

一片寂靜的呼吸中,兩人一前一後地穿行過夜巡人,就在快要路過最後幾個人的時候,墨菲斯突然停住了腳步。

葉瑟薇差點撞到他的後背。

黑衣男人側頭向著跪在最後的幾個人身上掃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就繼續向前走去。

葉瑟薇下意識跟著他的目光打了個轉,卻一無所獲,然而就在她抬步準備跟上的時候,跪在最後麵的幾個人的身軀卻驟然前傾。

“轟!”

數具鎧甲與地麵同時撞擊,發出了沉悶的低響,葉瑟薇低呼一聲,還沒回頭,一個還包裹著頭盔的頭顱就骨碌碌地滾到了她的腳邊。

葉瑟薇正好與頭顱上未合攏的、還寫滿了茫然的雙眼對視。

空氣在這一瞬間有了片刻的凝滯。

葉瑟薇:……

她確實被嚇了一跳,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剛經曆了第一次殺人這種刺激性更加強烈的事情,她除了短暫的愕然之外,竟然沒有彆的什麼情緒。

有點麻木。

尖叫聲是從彆的方向響起來的。

女聲尖銳地劃破空氣,幾乎是隨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一起出現,漆黑的森林裡,薄霧在朝陽下無所遁形,而薄霧折射著微弱的光線,讓所有向著這個方向偷偷遞過來視線的夜巡人們的視線變得清楚。

——所以,他們清楚地看到了,毫無任何抵抗便已被最殘忍的方式殺死了的同僚們。

十幾具身軀東倒西歪在地上,因為身著盔甲,血跡流淌出來,染濕了一整片,所以看上去竟然像是橫屍遍野,而他們的頭顱亂滾了一地,其中就包括了剛才發出尖叫的女夜巡人的腳下。

清晨本應清冽的空氣被沾染上了血氣,薄霧的顆粒上沉澱了緋色,萬物死寂無聲。

“吵。”墨菲斯微微皺眉,吐出了一個字。

尖叫的女夜巡人的嗓子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她驚駭地睜大眼睛,雙手下意識地撫摸上了自己的喉嚨,卻發現自己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看到這一切的的夜巡人們心底都寫滿了驚懼。

驚懼是因為墨菲斯所展現出來的這種幾乎可以被稱為“絕對強大”的碾壓性力量,過去他們不是沒有聽說過海加爾公爵府少主的那些傳聞,但少主到底已經有許久時間都沒有出現在大家眼中了,就算剛才他們隨著林奇團長一起匍匐行禮,心底到底還是有一些對這位少主的低看的。

魔法世界,強者為尊,隻有在見到了對方甚至都沒有任何動作就將這麼多人悄無聲息地殺死——海加爾府夜巡人隊伍的力量也算得上是出了名的強大,尤其是林奇團長剛剛回來,做例行巡視的時候,跟在他身後的自然都是真正見過血的戰士。

然而剛才,所有這些在戰場上英勇的殺器們,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徹底斷絕了生機。

驚懼之外,還有……一些強忍著的憤怒。

魔迪安大陸其實還挺講究入土為安的,生活在這片大陸上的人們或多或少都覺得生命的終結是一種回歸。在所有的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在生命時間終止的儘頭,自然應該將自己獲得的一切都交還給這片養育自己的土地。

而在進行這種歸還的時候,非常講究身體的完整性。越是完整,回歸的葬禮也越是完美,才能被稱之為真正的“入土為安”。

是以在這裡,殺戮可以殘忍,手段也可以多種多樣,但大多數情況下,哪怕是掏空了所有內臟,亦或是肌膚之下寸寸碎裂,也會為敵手保存一份體麵。

所以說,像是這樣直接被平整地斬去首級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無疑是一種……折辱。

若是在戰場上、在麵對墮落哥布林亦或者惡魔的時候,遭受這樣的折辱隻能激起極大的戰意。但倘若出手的人是自己的上司……

那麼更多的,就隻剩下了憤怒。

這種憤怒類似於“我為你打工賣命,你卻連最後的體麵和基本的尊重都不肯給我”,憤怒之下更多的則是失望和心涼。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少女的聲音響了起來:“咦?這是什麼?”

她俯身從旁邊撿起了一隻微粗的樹乾,表情雖然帶著點兒強忍作嘔,但眼神卻是認真的,樹乾的尖端隨著她的動作掃過她腳下滾落的頭顱,正好翻轉到了一個能夠完全露出脖頸的角度。

不算非常白皙的皮膚之上,濺射的鮮血之下,一個影影綽綽的毒蛇樣痕跡顯露了出來。

“我在尼達姆身上也見過這個。”葉瑟薇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直接蹲了下來,她從旁邊撿了幾片樹葉,將斷裂脖頸處的血跡擦掉了一些——反正她滿身滿手都是血了,也無所謂更多一些,更不在乎這些血到底都屬於誰:“毒蛇,紅眸,身體盤旋三個弧度,獠牙,蛇信。”

她準確地描述出了那個圖樣的特征,末了抬起頭看向墨菲斯:“你有見過這個嗎?難道這也是……什麼標記?”

她原本想直接說出“隕星聖堂”這個名字的,但想到剛才墨菲斯在夜巡小隊來之前就將尼達姆毀屍滅跡了,下意識做了一點保留。

隨著她的聲音,還沉浸在同僚被斬首的憤怒中的其他人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什麼,林奇第一個閃身到了其他幾具屍首旁邊查看,果然在所有被殺的人的脖頸處都找到了同樣的痕跡!

林奇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得不承認,剛才在看到墨菲斯少主毫不留情地斬落了滿地頭顱的時候,他的內心也是有憤慨的,今天帶出來的所有夜巡人,他都叫得上名字,其中甚至有不少是和他一起在墮落哥布林的血雨中走出來的,算得上是曾經生死與共的袍澤了。眼見同僚被這樣毫無緣由地斬殺,縱使是他,心中難免有了一絲物傷其類。

直到此刻。

雖然還不知那樣的紅色毒蛇標記意味著什麼,但很顯然絕不是什麼好東西,而墨菲斯剛才的出手——

絕不是一時興起,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在為他掃尾。

林奇的心裡寫滿了對墨菲斯的愧意和悔悟,他顫抖著再度向墨菲斯俯首行禮,這一次,他的身體壓得比平時還要更低:“屬下禦下不力,洞察不清,請少主責罰!”

“罰你再去殺一個月哥布林嗎?有用嗎?”墨菲斯嗤笑一聲,不耐煩地揮揮手,又看了一眼葉瑟薇。

這次不用他說了,葉瑟薇福至心靈地起身小步跑到他的身後,跟著他一起走出了密林。

到了薄霧與枝丫不再籠罩的地方,葉瑟薇先是被過分燦爛的陽光刺了一下眼睛,然後才緩緩睜開。

陽光照射下的海加爾公爵府外牆和魔法頂燈漂亮恢宏,她邊走邊回頭望了一眼密林,再看向墨菲斯的背影,這才突然有了一種劫後逃生的感覺。

身上的血跡告訴她,昨夜的一切都是真的。

遠離了那片地方,葉瑟薇這才恍惚反應過來,並且下意識在心底做起了複盤。

是的,她殺人了,她也活了下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這才後知後覺至極地發現自己其中一隻手裡還緊緊攥著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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