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人太多,一擁而上,難免打草驚蛇。
到時候要是讓這姓焦的跑了那就難辦了。
就在寧桃話音剛落的刹那,常清靜想都沒想,眉頭緊鎖,脫口而出:“不行!”
“不行!”常清靜抿緊了唇,不讚同地擰緊了眉,“你不能去!”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挪開了視線。
他這時候心情紛亂,很多事情根本想不明白,但唯有一件事常清靜心裡很清楚,那就是寧桃不能去。
寧桃立刻有點兒來氣,拉下了臉。
她也不是非要逞能,她被老頭兒□□過,應該能對付得了。
如今,這兒隻有她和蘇甜甜兩個女孩子,雖然甜甜是她的朋友,但寧桃心裡清楚,他們把蘇甜甜叫做蘇大小姐不是沒有原因的,蘇甜甜太嬌氣,她不定能應付得來眼下這個情況。
“你忘了我之前對付漁婦了嗎?你教過我□□和不動山嶽,我還會、**歸元刀法,這個鬼我能應付得了。”
桃桃怒目,胡言亂語道:“況且,我不去,甜甜不去,難不成你要做女裝大佬,穿上女裝坐花轎嗎?”
眾人:……
饒是時機不對,聽到寧桃這話,一眾少年還是忍不住“噗”地齊齊噴了。
“彆說,”玉真細細地看了常清靜一眼,“小師叔要換上女裝指不定多合適呢。”
少年皮膚白,烏發披散,眉眼毓秀。這要是換上嫁衣可不是個活脫脫的新娘子嗎?
常清靜下頜繃得緊緊的。
前腳剛吵過架,他當然不肯承認這是因為擔心。
憋了半天,這才硬邦邦地低聲憋出幾個字。
“危險。”
寧桃愣了一下,看了眼常清靜。
常清靜半垂著眼,纖長的眼睫微微一顫,依然還是皺著眉的,但頭不自覺地偏向了一邊,像是在躲避她的視線。
突然地,寧桃就想到了萬妖窟初見那一次。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常清靜,小心翼翼地抱著常清靜大腿,生怕這位高冷的小劍仙丟下自己。
那時候,常清靜話不多,不論她說什麼,他總是低低地“嗯”,卻將她保護得很好。
沒想到經曆了這麼多,她竟然都能指著鼻子罵他了,兩個人還吵成了這個樣子。
寧桃氣著氣著,差點兒笑起來,這一肚子的火氣在這一刻儘數消散了,實在沒有辦法了,咬咬牙,歎了口氣:“你相信我,我們都經曆過這麼多次冒險了。”
就算沒有王家庵,偃月鎮,扃月牢這幾次,她和常清靜在那半年時間也經曆過不少,也曾同生共死,也曾被他以命相護。
她有什麼立場去指責他。
說白了,隻是因為她、她喜歡常清靜,而他不喜歡她的惱羞成怒和不甘心罷了。
桃桃勉強地笑了一下,眼睛幾乎又要酸了,想掉金豆豆。
這一路上,常清靜對她的確夠講義氣的了,這一來二去也算是扯平。
“不是說要相信朋友嗎。”努力抽抽鼻子,把金豆豆憋回去。寧桃說了個讓她自己都有點兒羞恥的中二台詞,“朋友,就是互相信任的啊。”
常清靜緊皺的眉頭漸漸地鬆開了。
少年想找到話來反駁寧桃,但寧桃劈裡啪啦,說話如連珠彈似的列舉出來一大堆例子,他這才發現自己找不到。
寧桃清楚地看到常清靜的表情鬆動了,趕快又補上一句,“我相信,有你們在,會沒事的。”
眼看常清靜還有猶疑,寧桃一咬牙,使出了殺手鐧:“清靜、清靜哥哥,求你了!”
“清靜哥哥”是他們很久之前待在王家庵的時候,她偶爾才會喊的稱呼。
她年紀比常清靜大幾個月,一個十五,一個十六。
常清靜不願喊她桃子姐,每次寧桃叉著腰提起這事兒的時候,常清靜總是冷臉,彆扭地好半天都不搭理她。
沒有辦法,當時寧桃隻能主動喊“常哥哥、清靜哥哥”把小弟弟哄回來。
而常清靜卻猛地僵硬了,目光冷厲,反手扣住了她手腕,看著她,耳根是紅的,吞吞吐吐地說:“彆、彆喊。”
從那之後,寧桃就明白了,這個稱呼是常清靜的死穴,隻要一喊,他準破功。
果然,常清靜臉上那冷峻肅殺,猶如玉山覆雪般寒冷的表情就徹底破功了,少年眼睫顫了顫,一字一頓地囑咐,“好,桃桃我答應你,但你,切記,一定要小心。”
他擔心桃桃,但是也信任她。他倆在這將近一年多的相處中,培養了難得的友誼、默契與信任。
說服了常清靜之後接下來就方便多了,這邊叫人向焦家傳話,說是答應了把蘇甜甜嫁過去,但聘禮必須要高。
鬼媒人有些不屑,卻還是送來了整整一箱金銀。
桃桃鑽進了屋裡,火速換上了行頭,穿上一身嫁衣,蓋上了蓋頭,等著迎親隊伍把她接去。
先接到村頭見新郎焦英逸,再去焦英逸的墓室拜堂成親。為了不被這位鬼新郎看出蹊蹺,眾人往寧桃身上捏了個障眼法訣。
拜堂特地選在子時,陰氣最重的時候。
太陽下山,有迎親隊伍抬著花轎,敲鑼打鼓地停在了杜家門口。
夕陽如血,這迎親隊伍除了有花燭、裙箱、衣服匣之外,也有一隊隊高大的紙人,騎著高大的紙馬。
被微笑著的紙人簇擁著的花轎看起來都鬼氣森森的。
這迎親隊伍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是送喪的,一半才是“迎親”的。
這時候不少村人也擠得遠遠地看。杜香露害怕又愧疚極了,和蘇甜甜一道兒憂心忡忡地握著桃桃的手。
吳芳詠:“桃子,你彆怕,到時候有不對,就喊我們。”
其他少年也往她袖子裡塞了一疊傳音符,“寧姑娘這個給你。”
寧桃笑了一下,“好啊!到時候我一定喊你們。”
這一笑,閬邱、蜀山和鳳陵弟子都齊齊一愣。
這位寧姑娘,雖然樣貌普通,卻也是個有膽識的,令人敬佩的姑娘,眾人看寧桃的目光都忍不住更柔和憐憫了點兒。
寧桃雖然這麼說,心裡也是有點兒害怕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一閉眼,鼓起勇氣,寧桃利落地牽著嫁衣裙擺,鑽進了花轎子裡。
伴隨著外麵響起那些作樂催妝,互念詩詞等一係列繁瑣的儀式之後,花轎子被抬起。
搖搖晃晃地往村頭去了。
新郎的骨殖就裝在棺材裡安放在村頭,特地來親迎新娘子。
寧桃坐在轎子裡,口乾舌燥,緊緊地攥住了嫁衣裙擺,心裡伴隨這顛簸的轎子,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和死人結婚這還是頭一回。
寧桃腦子一轉,猛地察覺到好像哪裡又有點兒不對勁。
她這樣,算是和常清靜和好了嗎?!
……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了,杜家也都點上了燈,紅燭高燒。
農村的那種酒席,堂屋裡幾大桌擺開,吳芳詠他們都坐在酒席上吃酒。
這不過這酒席吃得很沉默,大多數人臉上都沒笑意,村裡嫌不吉利也沒人願意來吃酒。
另一間房子充作廚房用,杜大娘和幾個關係好的婦女蹲在洗澡的木盆子前洗碗。
吳家小少爺是第一次吃這種酒席,坐立不安,滿腦子都惦記著寧桃。其他世家少年也沒心思吃酒。倒是焦家來人都是個個滿麵笑容的,勸著常清靜吃點兒。
“小道士,這大喜的日子,吃點兒酒吧,吃點兒。”
常清靜少年老成,板著張棺材臉,碰到人勸酒隻是皺眉說,“蜀山弟子戒酒。”
蘇甜甜已經和寧桃換了身衣服,穿著件鵝黃色的齊胸襦裙,頭戴帷帽,輕聲安慰,“小牛鼻子你彆擔心,桃桃一定沒事的。”
但常清靜卻看了她一眼,挪開了視線。
常清靜對她就是這個態度,蘇甜甜笑容有些黯然。
她其實是羨慕過寧桃的,常清靜對待寧桃的時候,和對待她那冷冷的,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幾乎有天壤之彆。
而這幾天,她好幾次都發現了小牛鼻子在盯著她看,卻在她察覺的時候,又神情複雜地移開了視線。
吃著吃著,玉真暈乎乎地擱下了筷子:“我、我怎麼好像有點兒暈啊。”
玉瓊一愣:“暈?”
常清靜立時察覺出來不對勁,麵色微微一變,伸出筷子,在杯子裡沾了點兒酒液。
不是酒。
眉梢一壓,又夾了幾筷子的菜。
一一嘗了,也不是這菜裡有毒。
然而,就這兩三筷子的功夫,常清靜也突然感到了一陣微妙的眩暈感。
鼻翼微微一動,卻是聞到了股淡淡的,腥臭的香燭油的味道。
在即將被拉入幻境前的最後一秒,常清靜冷著臉,果斷地,將手中筷子一擲而出,打翻了桌上那通紅的喜燭。
如果他沒猜錯,這味道是屍油,這喜燭是屍油融製的,而燭芯是人的頭發一縷縷編成,怨氣極大。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就在這眨眼之間,席間的人全部都被拖入了這幻境中。
隆冬臘月的天,北風呼呼地刮著,卷著冰渣子就往人身上拍。
男孩兒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襖子,凍得臉色發紅,直打哆嗦,體內躁動的妖氣和瘴氣更是幾欲破體而出,疼得男孩兒說不出一個字來。
就算再冷,他都不能後退,他要到蜀山去,去蜀山拜師,去斬妖除魔,去報仇。
五歲的時候,他的娘親撒手人寰,八歲的時候,父親病逝,自那時候起他就跟著舅舅一家一起生活。
舅舅與舅母待他很好,舅舅雖說隻是個普通的縣令,但常常抱他在懷裡教授他經史子集。
後來,舅舅一家全被妖怪吃了,就剩他一人僥幸苟活。
目睹這大雪封山,天寒地凍的這一幕,常清靜微微一怔,緩緩攥住了手裡的“行不得哥哥”。
那個男孩兒是他。
他早慧,在舅舅一家被妖怪咬死後,匆忙收拾了點兒銀子上路。大錠的銀子收在袖子裡,碎銀子就塞在了腳踝那兒,襪子裡套著。
男孩兒凍得彎腰摸了把鞋麵,鞋麵上結了一層的薄冰,腳趾頭凍得已經沒了知覺,手一掰,就能掰斷。
下了雪的山路難走,男孩兒下一個打滑,整個人就磕在了路麵上。
大雪把路上的石子都凍得又鋒利了一層,摔得時候雙手往地上一撐,摔得手掌都磨破了皮,鮮血霎時間便滲了出來。
男孩兒咬咬牙,扯下身上一塊布,扯成布條,纏在手上裹了裹,將眼裡的淚憋了回去,繼續念。
一路上,他提心吊膽,生怕有妖怪追來,一腳踩到雪堆裡,就容易拔不出來,好不容易□□了,鞋子乾了又濕,濕了又乾。呼呼的風雪吹花了常清靜的眼。
他卻不能停,一停準就凍成了個冰棍。
就是這般堅韌的意誌,支撐著他一個八歲的男孩兒走到了蜀山,等他走到蜀山的時候,他也差點兒凍死在了山門前。
由於沒有了親朋好友,孑然一身,倒也不需要拜彆俗親。蜀山掌教張浩清看他可憐,將他收入了門下,又在眉間蘸了點兒朱砂,幫他壓製妖力,更換衣服、鞋襪,著履係裙披道服,梳頭戴冠。
在蜀山這些年裡,當初那個被風雪凍得直哆嗦的男孩兒,長成了不苟言笑,衣領都束到最高,淩厲嚴厲的執劍小師叔。
再然後,他下山曆練,碰到了桃桃。
桃桃和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姑娘都不一樣。那是常清靜第一次和個同齡的姑娘接觸,難免手忙腳亂。
兩個小孩跌跌撞撞,經常在除妖的道路上摔得頭破血流。
寧桃不會殺雞,每次隻能苦著臉拜托他。
常清靜他殺妖殺得比較多,殺雞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將雞脖子一拽,割開喉管,而寧桃就跑得遠遠的,嘴裡還念念有詞。
“小雞小雞你彆怪,你是人間一道菜,今年早點兒去,明年早點兒來。”
“我爸媽殺雞的時候,我媽總是這麼念。”寧桃欲哭無淚地說,又看到了常清靜臉頰上沾著的雞血,趕緊踮起腳尖,舉起袖子幫他擦了擦。
擦到一半,又頓住了,往後倒退了一步,舉起手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
“小青椒,你是不是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