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甩了甩頭,將這些令人難受傷心的回憶統統拋之腦後,寧桃一骨碌爬起來看向了麵前這樣貌迥異的三人,神采飛揚地拍了拍手掌。
“醒了!醒了!彆催!”
“我們到哪兒了?!”
剛說出口,腳下的“地麵”突然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這其實根本不是“地麵”,隻是塊“木板”而已。
她們如今正在一艘大船上,船艙裡挨挨擠擠地坐滿了不少人。
而麵前這三個,張瓊思、宋居揚,蛛娘,都是她的好朋友!
這事兒還得從她剛醒來那天說起。
老頭兒臨走前,將這一輩子的修為,連同半腔子陰陽雙生血脈全灌進了她體內。
在【金蟬脫殼秘術】的作用下,寧桃醒了。
一睜眼,眼前是一片黑暗,還沒等寧桃想明白怎麼回事,她就悚然地發現,她快被憋死了!!
用儘全身力氣,寧桃撬開了棺材板兒,從墳裡硬生生地爬了出來。
天上正下著蒙蒙細雨,遠處如黛的青山便氤氳在煙雨中了。
寧桃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息了幾次,用胳膊擋住眼睛,擦乾淨了眼淚,回頭看了眼這黃土包,又動手把自己的墳重新埋上了。
她醒來之後,無處可去。
那天下了場大雨,寧桃渾身淋得就像隻落湯雞,鬼使神差地來到了太初學會門前,窘迫地敲響了門。
王芝英夫人給她開了門,看到她嚇了一跳。
寧桃當時就十分沒出息地哭了出來。
太初學會的大家趕緊把她迎進了門,有的去拿乾淨的衣服,有的去給端薑湯,有的去燒水。
看著青年男男女女們,欲言又止又關切的目光。
寧桃張張嘴,抽了抽鼻子,擦著眼淚說出的第一個字是。
“餓。”
好餓。
眾人“轟”地一聲炸了!急急忙忙地立刻轉身去酒樓點菜。
沒一會兒,菜就被送到了太初學會。
桃桃這個時候根本沒心思去顧忌彆人心裡的感受。
菜是紅燒排骨、清炒豆芽和一盤子酸辣炒藕帶,再加一碗蛋花湯。
酒是太初學會自己釀的,就埋在渾天儀不遠處的桃花樹下。
菜一上來,眾人就眼睜睜地看著寧桃夾了一筷子紅燒排骨塞進了嘴裡,臉上還沒什麼表情,但眼裡兩行熱淚頓時滾了下來。
看得張瓊思呆了呆,看著看著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伸出手揉了揉她腦袋。
張瓊思這一動,太初學會其他人,有樣學樣,紛紛擁上去揉了寧桃的腦袋,摸了摸臉,理了理頭發和衣服。
在大家的包圍下,寧桃拿著勺子舀了口湯喝,眼淚水啪啪啪地落在了湯碗裡,邊吃邊哭。
這是人間的煙火。
活著的感覺真的太好了。
吃了一半,寧桃吃不下去了,擱下了勺子嚎啕大哭。
“夫……夫人,前輩死了。”
王夫人歎息了一聲,把她叫到了自己麵前,和她說。
“我們早就知道了。”
“這有什麼過不去的,人生嘛,哪能沒坎兒。”
從王夫人的口中,寧桃這才懵懵懂懂的意識到,原來從她被劍陣捅死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了!
怪不得王夫人和瓊斯姐姐他們好像都成熟了不少,大家都是修士,就算不是修士,太初學會每隔幾年也會斥巨資購進一批駐顏益壽的丹藥,故而時間,並沒有在大家身上留下過多的痕跡。
可是,雁丘山、扶川穀那一幕幕還浮現在她眼前,恍若昨日。
“桃桃,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寧桃紅腫著眼睛,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說:“我、我不知道。”
穿越不都是說主角死了都能回家嗎?一睜眼,發覺自己經曆的那一切其實是一場夢。
可是就算死了,她也沒能回成家,她已經無處可去了。
早就料到了是這個想法,王芝英夫人又揉了揉她腦袋。
“那就留下吧,留在太初學會。”
“桃桃,我們需要你。”
從那之後,寧桃就在太初學會留了下來。
剛開始那段日子,的確十分難捱。
桃桃忙著幫忙謄抄翻譯那些西洋書,埋頭學學學,重新找回了作為□□中學生的本職,有意無意地將常清靜啊蘇甜甜他們統統都放下了。
桃桃是真得覺得自己已經把常清淨他們都放下了。
但王夫人一直不放心她,王夫人總是眼神如水,神情複雜地摸著她腦袋,建議她出去走走。
說是讀萬卷書,行萬裡路。
於是,寧桃便和張瓊思結了個伴,天南海北地到處跑,一邊跑一邊繪製地圖,這個世界和□□的地形極度相似,卻又有些細微的不同,她倆一路跋涉高山大川,用腳一寸一寸地丈量土地。
在這過程中,她和張瓊思又抱著書跑了許多偏僻的村落,幫著“傳教”,阿不,教書。努力宣傳推廣這些新知識新思想。
機緣巧合下,碰見了宋居揚和蛛娘,四人誌同道合,從此之後,四個人就開始結伴而行。
而現在,他們正在一艘大船上,順著江水一路往上,最終的目的是西邊的閬邱。
她和瓊思姐姐還沒去過閬邱,聽說最近這段時間閬邱正舉辦閬邱大比,這是修真界的一大盛典,不少修士都會去那邊。
傍晚。
寧桃抱著膝蓋,孤零零地靠邊兒坐在船艙裡,看著窗外搖搖晃晃的水波,腦子裡反反複複地鬥爭。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以前了,這一次這個夢如此清晰,清晰得她呲牙咧嘴,幾乎又要冒出了心理陰影。
但她已經決定了。
不會再見常清靜、蘇甜甜、吳芳詠,不會再見任何一個故人。
回憶著自己悲慘的過往,寧桃就想哭,就在寧桃想著想著,忍不住又要掉金豆豆的時候。
小揚子突然走到了她身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看著這波光粼粼的江水,小和尚張張嘴,若有所思道:“快到了吧。”
“好像是的。”
“桃桃,”宋居楊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問:“你、你做噩夢了?不要緊吧?”
“沒事兒我現在已經好多了!”
“哦。”
“我聽說閬邱裡有好多好吃的!”桃桃掰著手指頭,笑起來,“我想吃羊肉串!大串的!多放點兒孜然!”
宋居揚一點兒沒有小和尚的自覺:“我想吃肉夾饃!!多放點兒青椒!”
說是小和尚,實際上小揚子也吃肉,偶爾也會被灌點兒酒憋得臉蛋通紅。
他是家貧,家裡養不起那麼多兒女了,這才被送到了廟裡。廟裡的和尚們逢年過節還會殺豬,小和尚和自己這些師兄一道兒,不守清規戒律,偏偏卻又格外天真質樸。
桃桃:“油酥餅!”
宋居揚:“臊子麵!”
兩個人齊齊地吞了口口水,不約而同地長長歎了口氣。
“唉,怎麼還不到呢?”
小揚子好奇地問:“桃子你坐在這兒,在想啥?”
“我在想,要是有機會……”寧桃伸手指了指夕陽下的河水,出神地看著河麵,“我想躺在冬日結冰的湖水裡麵。”
此時,瞑色已合,河水脈脈流淌,水天一色,極為溫柔。
桃桃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宋居楊坐近一點兒,張張嘴,“小揚子,你看,冬天這水肯定很冷,但我想躺在水裡麵,和水波一道兒緩慢沉浮。”
她能看到倒映著陽光的扭曲的水波紋,明明滅滅,能看到幽藍的冰麵,冰麵上好看的冰裂;冰絮就像星星,沉靜幽美,晶瑩剔透,轉頭能看到身側漂浮著的一個個氣泡,緩慢上升,破裂。能看到有一束光從冰裂的罅隙間射入,照在她身上。
寧桃說著說著,入了神。
宋居揚打了個哆嗦:“可是這會溺水的啊,桃桃你不怕死嗎?”
寧桃搖搖頭:“我覺得死亡不可怕,我常常想死後的世界,死了我就能和宇宙融為一體啦!”
“自滿而不恰當地說,我屬於宇宙。”桃桃張開了雙臂,深深地吸了口氣,仰麵躺在了甲板上,從容地說,“我從宇宙中來,我終歸要回到宇宙中去,我化為星塵參與每一次的輪回,我同宇宙共享那一百四十億年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