萵筍燒糊了。
拿起鍋鏟子稍微翻了翻,貼鍋的那麵黑乎乎的,沒貼鍋的地方到還是軟爛翠綠。可是這麼一鍋昂刺魚燒萵筍,卻是不論如何都不能端上飯桌,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一鍋焦糊的萵筍,常清靜突然覺得,這一鍋萵筍好像是嘲笑。
最後,常清靜他隻能閉上眼,把這幾乎折騰了一早上才做好的一鍋菜倒了出去,重新下了一份雞蛋掛麵。
這一路上,常清靜就將這碗雞蛋掛麵攏在了袖子裡,手上用了點兒淡淡的靈力溫著,步履匆匆。
走慢點兒,待到這麵坨了便不好吃了。
……
這一晚上,桃桃睡得也不是很安穩。
蜀山太冷,屋裡燒了炭又太熱,熱得她臉色通紅,大腦發昏,醒來也渾身上下不舒服。
翻身下床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氣咕嘟嘟地灌了下去,冷茶入肚一個寒顫從腳趾一直竄上了天靈感。
桃桃過電似地哆嗦了一下,整個人都清醒了。
握著冰冷的瓷杯,寧桃被炭燒得遲鈍的大腦,慢慢重啟。
一想到昨天,她竟然當著蜀山弟子的麵扇了常清靜一個耳光,就相當於把這位高高在上的仙華歸璘真君的臉麵揭下來,丟在地上,踩了幾腳。這些蜀山弟子看她的眼神,無疑在看一位英勇無比的呃……壯士。
一想到這,寧桃就有點兒頭發發麻。
倒不是畏懼於扇了常清靜一巴掌這事兒,其實主要是畏懼與這些強烈的愛恨。
她這回上蜀山,說實話基本是懷揣著早死早超生的想法,英勇就義來的。
瓊思姐姐、小揚子和蛛娘他們都不在,寧桃伸出胳膊推開窗戶,吹了會兒風雪,等腦袋徹底清醒了下來後,回到桌前翻出行李繼續整理這幾天在閬邱的記錄。
她和小揚子他們天南海北的到處跑,就是為了幫著瓊思姐姐寫一本《山河社稷考》,在閬邱的這些記錄回頭寫書的時候都能用得上。
卻沒想到剛靜下心來整理了還沒過一刻鐘,常清靜突然到訪。
桃桃還沒想好要這麼麵對常清靜,而常清靜也沒想到寧桃這麼快就開了門,打開門,兩個人俱都怔在原地。
桃桃錯愕地看著常清靜。
他竟然束了個馬尾,就和少年時的日常打扮一樣。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了,這馬尾順從地垂在腰後,他身形峻拔清瘦,麵色如常,發絲和眼睫上卻覆上了層霜花。
桃桃一眼就看出了常清靜袖中那沒被擋住的一碗麵。
想都不用想這碗麵是送給她的。
他冒著風雪……呃,跋山涉水的,用靈力溫著給她送來了一碗麵??
……這又是在犯什麼病?
桃桃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把他關在門外,更準確地說沒力氣折騰這種太強烈的愛恨情仇。
其實自打從墳墓裡出來之後,她好像就變懶了不少,桃桃大腦盤算著,
她之前還算勤快的,可死過一次之後,突然,好像就鹹魚了。
昨天那巴掌,那場爆發幾乎已經用了她全部的力氣。
在穿越前熟讀了各種文學影視作品的桃桃深知,愛越深,恨越深,剪不斷理還亂。
總之,先直接掐滅了她和常清靜“相愛相殺”的可能性!就這樣,搶在“劇情”發展之前,寧桃眼睛眨也沒眨,直接拔掉了插在自己腦袋上的fg,企圖杜絕這“相愛相殺”劇本的展開。
“進來吧。”桃桃看了他一眼,讓開了半步,說完這句話就留給他個背影,自己主動走進了屋。
想了想,倒了兩杯茶,分彆放在了桌子上。
這樣的溫和卻好像一把軟刀子,紮得常清靜抿緊了唇,心頭好像莫名地一堵。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常清靜走進屋裡,將這碗麵擱在了桌子上。
不該這樣的。
可是,他最後也隻是說了句:“儘快吃,不吃就冷了。”
寧桃沒說話,也沒去碰這碗麵。
雖說她不大想去折騰那些大的愛恨情仇,但在這些細節方麵她還是能無聲地抗議兩下。
“屋裡的炭燒的太熱了。”桃桃皺了皺眉,用手作扇子扇著風,將衣領稍微解開了點兒。
“我不想要這炭。”
常清靜:“我叫呂小鴻幫忙換了。”
“哦。”桃桃應了,埋著頭玩著自己手指,“你吃飯了嗎?”
他還沒吃過飯。
但常清靜卻不自覺地道:“吃了。”
於是,屋裡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再待下去,寧桃覺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氣來了,深吸了一口氣,桃桃覺得他倆之間必須得開誠公布地談談。
寧桃抬起眼:“常清靜,你覺得有必要嗎?”
“這樣,這個,”伸手指了指麵,“這麵,有必要嗎?”
“你不覺得你這樣特像綁架我嗎?”桃桃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地說,“不止生理上的那種,還有道德綁架。”
“我真的不在乎你對我做什麼了,常清靜,你對我好也好,不好也好,我不在乎了。”桃桃張張嘴,又低下頭,“就這樣算了吧,我不計較從前的事了,你也彆計較,我們到此為止了。也彆扯什麼朋友不朋友的,做個陌生人就挺好的,還體麵。”
“你真的,你、你憑什麼把這所謂的歉疚全都強加在我身上,倒灌在我身上,逼我去接受。就為了讓你自己安心嗎?”
“你放心。”桃桃本來倒不氣的,越說反倒越有點兒惱,“我不打擾你和蘇甜甜兩個,你們倆也沒必要為了我鬨這麼多年的矛盾。該成親成親,該在一塊兒在一塊兒。”
桃桃大手一擺,內心覺得自己簡直是太大度了。
陌生人三個字像是猛地戳進了心裡,牽動的常清靜四肢百骸連同指尖也有些痙攣。
削萵筍時削出的那道口子,原本是不疼,但這一路走來,被風雪吹得傷口皸裂,又隱隱作疼。
常清靜動了動指尖,下頜繃得緊緊的,麵色略微蒼白。
他不止做了這麵,他還做了這萵筍,可惜燒糊了。
然而,這話他說不出口,即便說出來也沒有意義。
“都到了這地步,你還扯朋友不朋友的,不覺得虛偽嗎?”桃桃皺皺眉,又深吸了一口氣,正打算把這事兒從頭至尾好好講明白之際,沒想到就在這時,她又遇到了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玉瓊和玉真回來了!!
孟玉真和孟玉瓊原本是下山除妖的,一聽到寧桃死而複生這個消息,在除完妖後,當即收起拂塵,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回了蜀山。
篤篤篤——
門口響起敲門聲,終於打破了這片死寂。
聽到門口的敲門聲,本來就和常清靜沒什麼屁話好說的桃桃瞬間鬆了口氣,飛奔著立刻跑去開門,沒想到一開門對上的確實兩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門一打開,一股寒冷的新鮮空氣,倒灌入門內,驅散了門裡這近乎令人窒息的煩悶。
兩個少年,不,或者說俊秀挺拔的青年,身披蓑衣,頭戴箬笠站在門前。
桃桃渾身猛地一震,身體已經先於意識一步,脫口而出:“玉真!玉瓊!!”
孟玉真和孟玉瓊見到她的反應,和她見到他們的反應也不遑多讓。
孟玉真:“桃桃?!”
孟玉瓊微微睜大了眼。
兩人都驚訝於麵前寧桃這容貌。
這麼多年過去了,少女的容貌竟然沒有任何改變,甚至連個子都沒長。
寧桃激動得眼睛都亮起來了,看著孟玉瓊和孟玉真那簡直就是看到了最親近最親近的老鄉,激動壞了。
“你們進來說話!”
這麼多年沒見,好像死亡未曾在桃桃身上留下任何陰霾,她還是那個鮮活的姑娘,孟玉瓊莞爾摘下了頭上的鬥笠,拿在了手上:“好。”
孟玉真卻已經搶先邁步進了屋。
一進屋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常清靜,沒想到屋裡還坐著一個,孟玉真:“呃……小師叔?”
常清靜微微蹙眉:“玉真。”
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孟玉真默默握緊了手裡的鬥笠,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之前被常清靜捅了一劍的胸口都在隱隱作疼。
當初被捅了這一劍之後,他沒有責怪常清靜。畢竟入魔這種事兒不受控製,而且,自那之後常清靜突然就神智大變,他醒來後和玉瓊更擔心他的精神狀態,那三年來四處找尋。
等到孟玉瓊把常清靜帶回來後,孟玉真就敏銳地察覺到小師叔變化甚眾,當初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師叔宛如一夜之間脫胎換骨,愈發冷硬,不過,常清靜對他的態度倒沒有多大改變,他沉默地將他和玉瓊納入了自己的保護之下,默默為當年的事贖罪。
在這兒看到小師叔倒也算正常。玉真心想,又放鬆下來,隨便在屋裡掃了一眼。
目光掃到這碗麵的時候,孟玉真心裡又是一驚:“這麵?”
“這麵?”桃桃胳膊上搭著孟玉瓊的蓑衣,正踮著腳幫他拍肩膀上的雪,聽到這句好奇地反問道。
孟玉真默默抽了抽嘴角,從袖子裡變戲法似得也變出了一碗麵來。
“這……這是我和玉瓊給你帶的。”
“上山前在山下看到了,不少人排隊買,好吃得很,想著天寒地凍的,吃點兒熱湯麵暖暖身子。”
麵一被端上桌,香味兒立刻就在不大的屋子裡彌散開。
桃桃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三兩步跑了過去:“牛肉麵!!”
比起那碗清湯寡水的雞蛋掛麵,這碗牛肉麵明顯更合她心意。
“對!牛肉麵!”玉真頗有些被認同的喜悅,“桃子你喜歡?”
看著這藍白色海碗裝著的分量十足的牛肉麵,桃桃口水幾乎都要掉下來了。
桃桃深深地吸了口氣。
熱氣騰騰的牛肉麵上堆著滿滿的,小山一樣的厚切牛肉。
麵條勁道爽滑,湯汁是用牛骨頭熬的,熬了一晚上,牛骨頭的鮮香幾乎全熬在湯裡了,澆上辣油,那青菜、豆芽、花生米全都浸沒在了辣油裡。
寧桃的肚子十分應景地“咕咕咕”叫了幾聲,屋裡很安靜,反襯得這“咕咕咕”的肚鳴聲簡直像打雷一樣清晰。
眼看屋裡這三雙眼睛不約而同地都看向了自己,桃桃揉著肚子,漲紅了臉,擺著手慌慌張張地解釋:“我起得比較晚,沒吃早飯,餓了嘛。”
不動聲色地看著桌上那碗幾乎快坨了的雞蛋掛麵,和被有意置於一個不上不下境地的常清靜,孟玉瓊決定明智地不發表任何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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