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又收回了其他的傀儡分|身, 在陣中幾經周折,本體終於到了金鐘的旁邊。
當初還是他對大陣動的手腳, 現在的周折都是他自己造的孽,最終竟然是自己嘗到了苦果。
他現在非常虛弱,身體因為經曆過太多次的心魔幻境已經殘破不堪,需要趕緊找到合適的身體奪舍才行。
這大陣當中的環境的確適合奪舍,但是他此刻的身體經受不住跟虺鬥法的傷害,他需要先奪一人舍,再去找奚淮奪取他的身體。
可新的身體如若是金丹期的修為,他的鬥法能力也會降到金丹期,畢竟那具新的身體強韌度無法容納他全部的靈力, 不然會爆體而亡,奪舍後魂魄和身體融|合也需要時間。
他很喜歡奚淮身體的資質, 比他第一個身體的資質還要好,如果能奪取奚淮的身體,他怕是可以成功晉階。
然而池牧遙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他現在和自己的傀儡分|身隔著金鐘對望, 裡外都在嘗試, 卻無法破開金鐘的禁錮。
這佛門的法器真是邪門, 他元嬰期巔峰的修為都奈何不了它。
他身體會傷上加傷,也是拜池牧遙此舉所賜。
他隻能先破壞掉了這個房間的攻擊機關, 接著本體與傀儡分|身一同坐在這個小房間裡打坐運功。
他采取了最笨的方法, 一點點將金鐘內分|身的靈力抽離, 靈力一絲一縷地回到本體內。
金鐘的分割能力很麻煩, 為此他消耗了不少時間,導致他一直沒有精力去抓奚淮和池牧遙。
傀儡分|身的靈力即將被吸收完畢之時,他突然在耳畔聽到了一聲呼喚:“蘇又。”
他眉頭微蹙, 僅僅是一聲,他便已經認出來這是禹朝落的聲音。
那個讓他魂牽夢繞了多年的聲音。
接著是禹朝落的歎息聲:“遇君誤我百般磨,淪陷半生何日脫。”
睜開眼,蘇又看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
雲煙深處,竹木樓閣,滿樹的梨花紛落如雨下。
淺草綿長,林穀幽幽,山水溪流仍舊是當年的模樣。
蘇又垂眸,知曉自己又入了禹朝落的心魔之境,是他在脆弱的時候誤入這裡了嗎?
每次入心魔幻境,他都會心口疼,卻不厭煩。
雖難過,卻能見到那個人。
然而,這次的心魔之境有些不同,他看到禹朝落披著他的衣服坐在石桌前,似乎是在研磨什麼東西。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
他緩步走過去,看到禹朝落回頭看向他,問道:“不是說好我隻要不再回暖煙閣,你便留在山中陪我嗎?怎麼又出去這麼久?”
蘇又詫異,看著禹朝落許久沒說出話來。
當人已逝,悔恨和愁苦都化為了相思釀,每逢思念濃重,月與雲相逢時,總會飲上一盅。
現如今見到自己懷念的人正目光柔柔地看向自己,蘇又仿若隔世,一時間竟回不過神來。
禹朝落看著他不動,逐漸沉了麵色,低聲問:“你又作惡了?”
蘇又趕緊說道:“我、我隻是……”
禹朝落沒再說什麼,轉過身繼續研磨手中的東西。
他隻能走過去坐在禹朝落的對麵,看著他的舉動問:“你在做什麼?”
禹朝落的手指捏著爐蓋,正在看其中的東西,眼眸未抬隨口回答:“做熏香。”
“為何要做這個?”
“梨花落了很多,我閒來無事便找點事情做。”
蘇又一直看著禹朝落,禹朝落似乎不擅長做這些事情,動作有些笨拙。
他再看向周圍。
這是他的幻境嗎?禹朝落沒有選擇自我了斷,而是選擇留在了他的山穀裡。
他簡陋的屋舍,四季不算分明的山穀也成了長林豐草之地。
這時禹朝落再次開口:“我自知改變不了你什麼,你這些年也殺伐慣了,隻是我不喜歡這種事情。待哪日我尋到了其他能隱居的場所就會離開,不會拘束了你,我也不想管你——”
蘇又趕緊說道:“不,你不用走,隻要你在這裡,我就不會再離開這裡。”
他說得非常急切,語速極快。
禹朝落抬頭看了他一眼,自然不信:“我怎麼留得住你?”
蘇又卻回答得格外認真:“你留得住,隻要你在就留得住。”
禹朝落看了看他,許久才移開目光,從百寶玉中拿出了一個竹簡,再看看麵前的東西:“竹簡上是這麼寫的,為什麼做出來的不僅不香,反而有點臭?”
“那你就彆做了。”
“我再試一次。”
禹朝落起身要去收集落花,剛剛站起身便被蘇又用控物術拽過去,蘇又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蘇又在他的身後抱著他,將臉埋在他的後背,抱得緊緊的,生怕他會離開似的。
“陪我一會兒。”蘇又像是在祈求,明明知曉這都是假的,卻還是沉浸其中。
多久沒有抱過這個人了?
十幾年了,曾經他每天都抱著冰冷的屍體入睡,直到煉製出了鈴鐺,才將屍身封了進去。
那之後,他心煩的時候便會聽聽鈴響,仿佛禹朝落在陪他。
禹朝落的表情有些遲疑,卻還是坐在了他的懷裡沒動。
他垂著眼眸,看著蘇又骨節分明的手因為抱得用力,指尖都有了鮮豔的紅色。
蘇又在山穀中留了幾日,看著禹朝落做了一次又一次的熏香,卻全部都失敗了。
他這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則淪落到要遍地尋梨花的境地,禹朝落還不許他用控物術撼動樹乾將花搖下來。
夜裡,他會和禹朝落在木屋裡同眠,看著禹朝落安靜的睡顏,他可以整夜不合眼。
蘇又知道身邊的這個禹朝落是心魔之境裡的幻影,但是他依舊願意陪著他,隻要他是禹朝落的樣子。
他太過思念禹朝落了,看到幻影也會滿足。
這天夜裡,禹朝落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說道:“蘇又,你的那些事情……能不能不要再做了?”
“什麼事情?”
“死就死了,死是解脫,你又何必——”
“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個法陣的環境會讓你奪舍也沒有難度,就算靈魂虛弱也能順利融合進新的身體裡。法陣裡那個最後能活下來的人需要我幫他開陣才能出去,到時候我就把他的身體奪來給你,我一定會複活你,就算最後我也沒辦法離開這個法陣,我也會讓你活著出去。”
禹朝落越發難過起來:“你知道我不喜歡這種事情。”
“我想讓你活過來,無論用什麼辦法。”
“可是活過來很痛苦……”
“該死的人是我,你換個身份活下去,總比留我一個人痛苦要好。如果可以,其實我更想抹去你的記憶陪著你,也不知我的身體能不能堅持下來完成這些事情。若是沒有辦法,你活過來了,有沒有可能改變你的想法,你不再恨我了?”
“……”
蘇又做出的決定從未改變過,除非他死了。
那樣他才算放棄了。
禹朝落沒有再說什麼,繼續躺在他的身邊睡覺,小聲嘟囔:“明天一定可以做好熏香。”
“嗯,那你好好努力。”
翌日。
蘇又懶洋洋地用控物術托著一堆梨花瓣朝回走,剛剛靠近木屋,便看到了騰空而起的虺。
看到虺意味著什麼,他很清楚。
他當即快速趕回去,看到奚霖掐著禹朝落的脖子,將禹朝落舉在半空中。
禹朝落尚未到元嬰期,哪裡是奚霖的對手?禹朝落身體懸空隻能來回亂蹬,人已經奄奄一息了。
難得重逢,恨不得捧在手心的人被人這般對待,蘇又當即紅了眼,朝著奚霖攻擊過去並且怒吼道:“放開他!”
然而他的攻擊被虺擋下了,他隻能與虺周旋,奚霖依舊舉著禹朝落。
禹朝落雙目充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求助地看向他。僅此一眼,便讓蘇又的心都跟著揪緊了,仿佛奚霖掐住的不是禹朝落的脖頸,而是他的心臟。
奚霖看向蘇又,厭煩地說道:“你莫要礙事,是他殺了我的徒弟。”
“不是他,是我,你來殺我!”蘇又朝著奚霖解釋。
不是禹朝落做的!
他什麼都沒有做,他是被迫動手的!
奚霖冷笑:“我看到了錄魂珠的畫麵,是他殺了我的徒弟,我要讓他償命!”
說完手上發狠,用力捏斷了禹朝落的脖子,最後將禹朝落丟進火海之中。
已經斷氣的禹朝落在火海中沒有任何掙紮,一動不動。
蘇又跟著跳進火海,將禹朝落抱出來,卻隻能抱著一具沒有生氣,隨他擺布的屍體。
他看到禹朝落的身體無力地靠在他的懷裡,臉頰通紅,脖頸上還有被掐過的痕跡。
他想要叫醒禹朝落,可惜禹朝落不理他,身體像是沒有支撐似的,他不過晃一晃頭便轉了一圈朝後仰去。
“禹朝落……”
蘇又又一次目睹了禹朝落的死亡。
明明是按照他理想中的發展進行的,禹朝落沒有自我了斷,選擇和他一起生活,為何……還是這樣?
蘇又的心跳仿佛驟停,痛到難以呼吸,禹朝落還是因他而死,因為他做過的事情而死!
蘇又開始發了瘋地攻擊奚霖。
然而戰鬥到最後,奚霖卻莫名地消失了。
他回過身,看著躺在地麵上的屍體,之前被他用控物術帶來的梨花花瓣被風吹得到處亂飛,在禹朝落屍體的位置遇到了阻擋,在他的身側聚集了一堆。
石桌上還有禹朝落製作熏香的工具,他依舊沒能研製成功。
蘇又還記得,有天夜裡禹朝落在他身邊突然提起:“第一次的時候很討厭,唯一讓我記憶猶新的,是你身上有梨花的香味。”
現在……禹朝落的屍體也有了梨花的香味。
多麼諷刺。
禹朝落因他而鬱鬱後半生,最後自我了斷。
結局改變,禹朝落依舊因他而被殺死。
如果……他當初沒有強迫禹朝落殺奚霖的那兩個徒弟會怎麼樣?
如果一切都沒發生。
時間回到了蘇又和禹朝落初見的那一日,他沒有出現,禹朝落也沒有在卿澤宗傷害任何人,看到雲以末和奚霖在一起,奚霖對雲以末照顧有加後,禹朝落便默默回了暖煙閣。
蘇又想要回避,於是沒有去找禹朝落。
終有一日他忍耐不住,偷偷去了禹朝落的住處。
他到來時禹朝落正在閣樓坐著寫著什麼東西。
他本想靜靜地看著禹朝落,卻不想禹朝落抬頭看向他,聲音溫柔地說道:“既然沒有惡意,為何不進來一敘?”
他有些詫異,還是下了房頂,到了禹朝落的身前。
禹朝落看著他的眼神十分陌生,應該是在打量陌生人,接著對他微笑。
原來禹朝落不恨自己的時候,是這麼溫柔的……
他坐在了禹朝落的對麵,問道:“在寫什麼?”
“我修為停滯,晉階無望,便幫門派做些事情。我運用靈力抄寫的竹簡,弟子們渡入靈力後,竹簡內容便可一瞬間進入腦海,不用費心。”
“你居然在做這種打雜的事情?!”他突然有些憤怒。
“不然還能做些什麼?”
“你還會恨嗎?”
“什麼?”
“恨拆散你們的人,恨你的門派。”
禹朝落放下毛筆,詫異他的知情,卻隻是垂著眸子回答:“我很愛她,如果她能夠幸福,我便安心了。”
看著禹朝落含情脈脈的眼神,說著愛著那個女人,蘇又的心越來越沉。
越來越難過。
呼吸發緊,讓他難以接受,導致他走時也十分狼狽,像是一場逃亡。
再後來,他又一次去看禹朝落,碰巧遇到禹朝落偷偷閉關,想要衝擊元嬰期。
他悄悄靠近,想要收走禹朝落的心魔,助他修成元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