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一遍又一遍運轉著心法,從前沉痛的大腦前所未有的輕盈,受損的神識得到了最好的修複。
她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醒。
她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她不知道卓煜在看著她,亦不知道宮人們驚慌跪拜,她貪婪地捕捉著每一滴流下來的帝流漿,恨不得天道能對她多一些恩寵。
但沒有。很快,她就察覺到自己對帝流漿的吸收到了極限,再也吃不下了。
在她腳邊,草木走獸憑借著本能爭奪著漏網之魚。躲藏在角落裡的飛鳥蟲魚不顧安危,違背常態四處流竄,草木伸展枝丫與根係,拚命掠奪。它們不懂什麼叫修道,隻知道要吃了它,吃了它,命運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是一場人間難得一見的盛宴。
殷渺渺思忖片刻,將門梭喚出握在手中,帝流漿經由她傳遞到了門梭的核內,澎湃的靈氣很快注滿了內核。
但帝流漿還在繼續。
殷渺渺遺憾地看著紛紛揚揚流灑的帝流漿,作為天道的饋贈,它十分公平,無法被收集,無法被儲藏,落地即散,得之有幸,不得算命,強求不來。
她憑借著人身,已經得到了天道最多的饋贈,是該到此為止了。
隻是……她望向不遠處池中跳躍的金色鯉魚,心中一動,用靈氣裹住一團帝流漿拋了過去。
鯉魚仿佛察覺到了,猛地躍出水麵,鱗片閃閃,一口吞掉了帝流漿。
殷渺渺又拋了幾回,確定此法有用,便仰頭含住了一滴帝流漿,以靈氣包裹,隨即飛快落回地麵,奔到卓煜麵前——
吻住了他的唇。
卓煜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順著喉嚨滑落下去,不到胃裡就消弭無蹤,他顧不得自己:“你沒事吧?怎麼了?”
“遇到了非常好的事。”殷渺渺深深吸了口氣,忽而一笑,“卓煜,你是被天道眷顧的帝王,你是名副其實的天子。”
卓煜似有所感:“我吃了什麼?”
“是靈丹妙藥,雖不能長生不老,但從今往後,你會無病無痛,安然壽終。”她緊緊擁抱住他,幾近哽咽,“我真是太高興了。”
凡人不比草木走獸,出世後的第一聲啼哭就散去了先天靈氣,沒有靈氣,就無法服用帝流漿。但卓煜不同,或許是與她燕好之故,他體內含有微薄的靈氣,帝流漿入體,居然沒有消散。
凡胎肉體,一滴飽含靈力的帝流漿就夠了。
終其一生,他都不會再受病痛困擾,他會長命百歲,直到壽終正寢。
她真的是……真的是太高興了!
***
這一夜,凡人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知有多少懵懂的生靈開了靈智。
從今後,夜住古刹興許會遇見豔麗的女鬼,路過深山會看見妖媚的狐精,救過的白蛇會來世報恩,院中的花妖生出了凡心。
隻可惜,殷渺渺現在隻是一個初初入門的築基修士,不過剛剛踏上尋求天道的路途,要很久很久以後,她回過頭來想起這次的機緣,才會懂得自己到底窺見了什麼。
她此刻滿心記掛的,是已然到來的彆離。
她記起當初在白露宮裡栽種木樨,他說要看花好月圓,便道:“等過完中秋吧。”
可卓煜不客氣地斥責:“怎麼,怕我一個人孤零零過中秋?那你有的等了,過完中秋就是重陽,重陽之後還有冬至,冬至過完,不如留下過個年?”
殷渺渺道:“我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
“你不會回來了。”卓煜冷冷道,“不必騙我,亦不該騙你自己。”
殷渺渺歎了口氣,背對過他,沒有否認。
卓煜自言自語似的:“我的壽命至多不過百年,可一百年對你來說算什麼,不過彈指一揮間,等你想起我的時候,我就算還沒有死,也垂垂老矣。”
殷渺渺驀地鼻酸,開始懂得為什麼仙凡之戀總是悲劇結尾,不是身份懸殊,不是力量之彆,而是生和死之間的時光,漫長又短暫。
“渺渺,我不會等你的。”卓煜平靜道,“我的時間太少,要做的事太多,不會等你的。你要走就走吧,以後也不用回來了。”
殷渺渺熱淚盈睫,眉眼卻彎起:“要不要這樣無情啊,我人還沒走呢。”
“本來就是這樣,哪有那麼便宜的事,等你想回來了,我還在等你。”卓煜的唇角掛著一絲似冷嘲似嚴肅的笑,“等你走了,我就讓人籌備選秀,選個十七八個充盈後宮,等過個三五年,就該為太子的事操心了。”
他沒有騙她,未來的日子,他既要為治理江山殫精竭慮,又要為培養繼承人煞費苦心,哪裡會為了她獨守空房,最多、最多隻是不會再愛上彆人了。
不過,這不能讓她知道,有退路就會軟弱,有牽絆就難免踟躕,不能回頭的路才能走得遠。
所以,就讓他為她做最後一件事吧。
替她斷了塵緣,替她絕了後路,從今往後,一心求道去吧,莫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