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廖雨臥在柔軟的床榻中好夢正香。
“篤篤篤。”窗外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 廖雨困惑地睜開眼, 隻見一道黑影掠過, 窗縫下露出信箋的一角。
廖雨蹙起眉頭, 下床取了過來,那是一枚魚箋。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 魚箋華而不實,唯一的用途便是情人用以傳達思念之情, 某種意義上來說,魚箋即是情書。
誰會在半夜三更給她寄來一封情書?廖雨的理智告訴她不妙,但胸口偏偏泛起一絲奇異的悸動,雙頰與耳朵變得很燙。
看嗎?廖雨的大腦還在思索, 身體已經先一步動作, 靈氣氤氳在指尖, 輕輕一點魚箋。
被靈氣觸動的魚箋瞬間活了過來,宛如一尾金魚遊在掌心,一行金色的字浮現在她的眼前:
念與卿相彆, 各在天一方, 皎皎明月輪,使我憶容光。
今去無返期,相隔參與商, 常思故人事, 月湖兩茫茫。
是他?!
*
與此同時, 蔡娥追著向天涯問:“你信裡到底寫了什麼?她真的會來嗎?”
“不知道。”向天涯言簡意賅。
蔡娥馬上察覺到了不對勁。如果摒棄成見,向天涯真的很討女孩子喜歡,不自矜身份,搭什麼話茬都能聊兩句,罵他壞也不生氣,而且從不在口頭上占人便宜(這點大大出乎她的預料),偶爾開開玩笑,人也體貼,她慢慢就沒像最初那樣討厭他了。
“你怎麼啦?”換做是張斐然,蔡娥絕對不會多問,但她肯定向天涯不會生氣,笑嘻嘻地調侃,“難道是要對老情人下手於心不忍?既然如此,何必提起?”
向天涯睨她一眼:“因為我又當又立、表裡不一、道貌岸然,是個十足十的偽君子,你滿意了嗎?滿意的話,能不能請蔡大小姐去一邊踩點乾正事?”
這才像是向天涯麼。蔡娥扮了個鬼臉:“這就走,不過,你可彆忘記你爹的事,不要心慈手軟婦人之仁哦。”
“謝謝提醒。”向天涯擺擺手。
月出東山,湖麵微波粼粼,氤氳著一層薄薄的白霧,兩岸綠柳低垂,樹梢掠過湖麵,化出陣陣漣漪。向天涯站在湖邊,風吹衣袖,靜默不言。
“月湖很美啊。”有人走到他身邊,眺望著千傾碧波,“有很好的回憶嗎?”
向天涯搖頭:“不知道。”
“不開心?”殷渺渺看著他,微笑道,“彆否認,都寫在臉上了。”
好一會兒,他說:“我有一點後悔。”
“為什麼?”她的語氣很平靜,既沒有責怪,也沒有詫異,是非常普通的詢問。
向天涯想了一會兒:“不太好說。我一直恨著她,不是她出的主意,我父親也不會變成凡人,鬱鬱而終,但我也沒什麼好恨她的,若不是我自己貪圖美色,哪會釀成大禍?說到底是我害了我的父親。”
殷渺渺不置可否,又問:“所以呢?”
“我後悔了,我不該利用她對我的感情,”向天涯轉過頭看著她,“我可以負心,卻不可以卑鄙……隻是做都做了,是我主動提的,現在說這樣的話,我自己都覺得無恥。”
可以負心,卻不可以卑鄙。殷渺渺咀嚼著這句話,心弦被觸動了,發出嗡嗡的清響,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他麵前,緊緊抱住了他。
向天涯猝不及防:“乾什麼?分手的擁抱嗎?”
“突然覺得特彆喜歡你。”
她會和向天涯在一起,有男女荷爾蒙的緣故,也有他不結緣的吸引力,但他最叫她喜歡的卻是他的坦率和自我。
坦誠自己的過去,就算是被人算計追殺的丟臉事也可以不在意的說出來;坦誠自己不光彩的內心,猶豫了,後悔了,卑鄙陰暗了。
但他不是以坦誠為借口就百無禁忌,他有自己的原則。不想結緣,所以就算是謝家的人也一定要逃婚;不曾起過主動害人之心,有仇會報,卻不執著於恩怨,該放下的時候痛快地放下;對於感情,有自己的堅持,哪怕與旁人的觀念截然相反。
向天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正人君子,他堅持的“自我”是他自己的“道”。
“渺啊,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但是……”向天涯小心翼翼地問,“你不覺得我很過分、很卑鄙、很無恥、很不要臉嗎?”
殷渺渺道:“可能你是有一點,但那又怎麼樣?”
向天涯反問:“不怎麼樣嗎?”
“不怎麼樣,這就是人。在利益與良知、理智與情感的選擇中,猶豫掙紮都是常事,人無完人。
“旁人眼中非黑即白的事,在當事人看來並非如此簡單。彆人是沒有辦法體會你的痛苦的,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除非刀也捅在了他的身上。
“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你不過是個普通人,不必苛求自己。”
向天涯道:“但我做出了決定。”內心的猶豫掙紮或許不必苛責,但他付之了行動。
殷渺渺似乎很傷腦筋:“那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能安慰到你嗎?”
“一點點。”他誠實地說。
“我想也是,就算我告訴你我認為你的決定是完全正確的,對我們是全然有利的,你也不一定會好過起來。”殷渺渺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突然道,“這樣吧,你表示一下,我就再想想彆的辦法。”
向天涯和她傾吐過後就輕鬆了不少,聞言也不抱希望,笑著在她唇角吻了一記:“渺啊,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你還會更喜歡我。”殷渺渺後退半步,取出一物,在他麵前晃來晃去,“瞧,這是什麼?”
向天涯定睛一看,錯愕萬分:“我給廖雨的傳訊符?你沒給文茜?”
“沒有,我重新寄了一樣東西。”殷渺渺的指尖竄起火焰,傳訊符在她指間徐徐化為灰燼,“我隻知道月湖就夠了,這個東西就當沒有存在過吧。”
向天涯苦笑:“有什麼不同嗎?”
“你可以把事情都推在我身上,是我這個居心叵測的壞女人利用了你,畢竟我和謝臣俊也有仇嘛。”殷渺渺吹了口氣,灰燼飄散天地,紛揚如雪,“不用自己捅這一刀就可以自欺欺人,心裡會好過很多,這是很有用的經驗,無償教給你。”
向天涯心裡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溫柔又甜蜜,好笑又惆悵:“要命了,真的要愛上你了。”
“愛上我這種壞女人?”她笑。
“我也不想的。”他假裝懊惱,“身不由己,情難自禁。”
殷渺渺伏在他的肩上笑得停不下來。
向天涯被她感染,頓時釋懷,這一刻,他諒解了自己陰暗的一麵,接受了自己的過錯,木已成舟,人不能沉湎於過去的錯誤,隻能往前走。
“謝謝你。”他撫著她的背,雙唇落在她的發上,如吻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