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猛地抬起頭:“找你乾什麼?”
雲瀲道:“他說‘我知道在她心裡你比我重要,等我走了,你多陪陪她’。”
殷渺渺:“……原話?”
雲瀲點頭:“嗯。”
殷渺渺苦笑,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她何德何能呢。
雲瀲道:“他知道,而且沒有怪你。”
“所以我更怪我自己了。”殷渺渺歎口氣,把臉埋在胳膊裡,“沒臉見他。”
雲瀲摸了摸她的頭:“他肯定想要你開心。”
殷渺渺說:“他讓我不開心,想我開心我就開心?不開心!”
雲瀲又問:“怎麼樣才能開心?”
“過段時間吧。”殷渺渺沉默了會兒,把丟在地上的玉簡撿起來,“時間久了,什麼傷痛都能衝淡,到時候就笑得出來,開心得起來了。”
雲瀲懂了:“師妹是想懲罰自己嗎?”
殷渺渺倒不否認:“有點吧。”她心存愧疚,又剛失去了他,高興不起來,也不允許自己高興,這是自我懲罰,也是想要給予某種彌補,哪怕對方不會知道。
雲瀲問:“多久?”
殷渺渺:“……說不好。”
“三天?”
“這太短了。”
雲瀲妥協了:“七天,不能再長了。”
殷渺渺不欲叫他們擔心,想著大不了裝作高興的樣子就是了,點頭道:“好。”
雲瀲道:“七天以後我再來。”
他一走,殷渺渺被調動起來的情緒就緩慢地沉入了深淵,房間裡的氣壓降低,連火焰都黯淡無光了。
據說,悲傷有五個階段:否認現實,憤怒不幸,討價還價,消沉抑鬱,接受結果。但不是每個人都適用,以殷渺渺的經驗,清楚知道憤怒與討價還價沒有用,所以她跳過了這兩個步驟,短時間內從否認過渡到了接受,然後沉入了漫長的消沉。
哪怕她的消沉是按照時刻表修煉,也不能掩蓋她心情抑鬱的事實。雲瀲對她而言意義特彆,所以他的到來勾起了她內心深處的積極情緒,她願意與他傾訴,略作排解。
可是他走了,她僅剩的能量都在交談中被消耗殆儘,臉部肌肉無力做出任何表情,唇舌失去了活動的意願。
她口唇緊閉,麵無表情地繼續自己的修煉計劃。
七天轉瞬過去,雲瀲又來了。
殷渺渺努力揚起唇角,假裝心情不錯:“師哥又來了。”
“嗯。”雲瀲進了屋,看她仍在修煉,便徑直去了寢屋。
殷渺渺忽覺不妙,趕忙跟進去,卻見他正在鋪被子:“師哥你乾什麼?”
“鋪床。”雲瀲的動作生疏卻沒有出錯。
殷渺渺顰眉:“鋪床乾什麼?”
“陪你睡覺。”他攤平被褥,把褶皺拉平。
殷渺渺:“……”她知道自家師哥的睡覺就是字麵意思上的睡覺,但是真的會讓她有一種前任屍骨未寒自己就另覓新歡的渣感,“呃,不用了。”
雲瀲道:“蓮生說你睡覺喜歡旁邊有人陪著。”
“……”這是托孤嗎?
殷渺渺的表情一言難儘,醞釀半天才問:“他都和你說了什麼?”
雲瀲道輕笑:“不能說。”
殷渺渺歎了口氣:“不能說就不能說,但我不用人陪。”
“你不是每天要人陪?”
殷渺渺語結:“不一樣。”
雲瀲沒問哪不一樣,隻是好奇:“師妹現在都不單純睡覺了嗎?”
“……我要打人了!”為了表示此話不虛,她真的在雲瀲手臂上狠狠拍了一下,“誰說我不單純睡覺了,你在這裡我才不能單純睡覺。”
雲瀲若有所思:“哦,這樣啊。”
“對!”她趕人,“你可以走了,彆在我眼前晃悠,我一想到你和蓮生還有師父合夥起來騙我,我就想和你們斷絕關係!”
雲瀲道:“沒有騙你。”
殷渺渺冷笑道:“對,沒有騙我,隻是也沒有告訴我。”
“這是蓮生的事。”雲瀲認真道,“師妹有事瞞著他,他也可以瞞著你。”
“你幫誰?”
雲瀲頓住,想了想,明智地沒回答,隻是問:“不要陪?”
“不要。”她拒絕。
雲瀲道:“那你要睡覺。”
“睡睡。”床都鋪好了,又到了休息的時間,殷渺渺乾脆當著他的麵鑽進被窩,“我睡了,可以了嗎?”
雲瀲替她滅掉燭火:“晚安。”
夜色籠罩了寢屋,好在不是一片漆黑,月光透過窗戶灑進屋裡,為所有的物什渡上朦朧的輕紗。然而殷渺渺被雲瀲的話勾起心事,總覺得床榻太空,枕冷衾寒,輾轉難眠。
她睜著眼睛,怔怔地看著帳子頂上的花紋出神。這竹屋住了幾十年,也就剛搬進來的時候費過心思打理,而後事物繁忙,修煉都不夠,哪分得出時間與精力拾掇屋子?全是露華濃來翠石峰後布置的。
他素來知她心意,大到帳子窗簾的樣式,小到茶具插屏的擺放,無一不合審美,屋子的角角落落收拾得無比妥帖,一絲不滿都挑不出來。
枕畔的熏爐裡留著未曾清掃的香印灰燼,餘香嫋嫋,人已不再。
這愈發令人難過起來,大多的痛苦是無聲的,沒有撕心裂肺的呐喊,不是肝腸寸斷的泣血,而是在過去後的某個刹那心血來潮想起,過往的溫馨與現今的冷寂交織,兩相對比,才知道自己辜負過什麼。
殷渺渺把被子拉到頭頂,心想:原來這就是“當時隻道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