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光清晰地感覺到了殷渺渺的變化。不奇怪, 他的心澄澈明淨,所裝的不過是劍和她, 因而改變雖細微,卻也難逃他的感知。
她更溫柔了, 像是把他當做了需要人照顧的小孩子, 但是又比對孩童多了些狎昵——每天夜裡,她都會用風月錄的心法幫他梳理吸收的寒冰玉魄的力量, 陰陽之道乃是至理,經此一順,他便不會有靈力增長過快而導致根基不穩的問題。
不止如此, 雲雨歇了,她會半支著身, 有一下沒一下撫摸著他的麵頰、臂膀、胸膛,愛中帶憐,眉梢眼底皆是柔情——從來沒有人這麼對待過他, 過去他最親近的人是師父, 諄諄教導,點撥迷津,然而師徒如父子, 又怎能比得上男女間水乳交融的密切。
他依然敬仰著師父, 牽掛著門派, 但至親至愛的人, 隻有她一個。
“渺渺。”他摟緊了她的腰, 唇印上她的額角, “你對我甚好。”
殷渺渺忍俊不禁,歎道:“你這麼說,我都於心不忍。”停頓了會兒,客觀地評點,“我對你算是好,可你要是願意給彆人機會,她們會比我對你好千萬倍。”
一個女人要真想對一個男人好,能分分鐘把人照顧成巨嬰,衣食住行打理得妥妥帖帖,字字句句都解人心意,叫她再也離不開他。
慕天光要是肯鬆口,有的是女人願意對他好,心都剖出來給他,但男女感情就那麼奇怪,不愛的人,血淋淋的心臟和臟兮兮的蚊子血無甚分彆。真要挖了心肝,估計隻能惹他皺皺眉頭,心想:囿於情愛,扶不上牆。
所以她比較壞,開頭不冷不熱,忽遠忽近,親了要打,遠了就逗,新鮮感過去還沒覺得厭,反而越來越喜歡,這才掏心掏肺地對他好了起來。
而慕天光是什麼人,一聽這話,說得就是:“不用她們。”
直男到可愛。
“那我得對你再好一點,不然你就吃虧了。”她盈盈笑著,心道,等我對你好得不能再好,不怕你不跟我回翠石峰去。一念及此,心臟成了蜜糖,手指頭輕輕一摁就要流出蜜意來。
慕天光淡如琉璃的眼眸中驀地閃過痛楚,一股難以言語的悲慟擊中了胸口,嘴裡泛出著黃連的味道,從舌下衝到鼻腔,然後徐徐落回肚子裡,隨著血液沁入五臟六腑,滲透進每一寸血肉。
喉結不受控製地滾動,他抿著嘴唇,緩慢又苦澀地問:“那若有一天,我們將會分離,你可會後悔?”
當初是他按捺不住情思,夜半造訪傾訴情意,而今,她一腔柔情寄予他身,他卻再也不能保證鴛盟永締、白首道途。
她會恨他嗎?會後悔嗎?會拂袖而去嗎?
靜謐在帳子裡彌漫開來,幾縷燭光透過紗帳的孔隙灑進來,光影點點,晃晃漾漾,是春閨迷夢才有的朦朧。她一怔,跟著坐起來,鬆鬆的烏發萎落在肩,有一綹正對著光,被照得豔光熠熠,誘人伸手去摸。
他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不會。”她說,嫣然一笑,“永遠不會。”
“為什麼?”
“我做了當下最想做的事,怎麼會後悔呢?不做才會後悔。”
他以為她沒有理解話中深意,艱難地解釋:“我……是說真的。”
啪。幻夢的彩泡在陽光下破裂消散,殷渺渺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緩緩吐出口氣來,問道:“易水劍怎麼了?”頓了頓,直截了當地戳穿,“我不信你想離開我,歸元門最近風平浪靜,也沒有拆散我們的意思,那必然是你的心法出了問題。”
始料未及地被戳中了心事,慕天光一時無言,半晌點頭:“是。”一旦說出口,好像就沒那麼沉重了,糾正說,“不是心法出了問題,是我的心境不對。”
這不是最糟糕的答案。殷渺渺鬆了口氣:“好,你慢慢說。”
他說了《易水劍》的四重境界給她聽。
殷渺渺聽罷,納罕地說:“這是心法裡寫的嗎?一定要照著做?”
不能怪她有此一問,《風月錄》也是心法,卻通常隻在開頭洋洋散散說了一通緣由,後頭就是具體的修煉辦法,至於修士練成以後用來做什麼,和原意符不符合,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譬如說,魂術是源於感情的難求,既可以迷惑人,亦可以殺人。可她不滿足,彆出心裁地用來尋找真相,照樣用得很順手。
慕天光搖了搖頭,解釋道:“《易水劍》是心法,也是劍法,二者相輔相成,然未曾有境界一說。四重境界的提示是我在被你點醒之後,回到門派查閱前人手記才知曉的,說是‘易水四重,表其象,明其變,悟其常,始知道’,前三重容易想,最後一重我卻始終不明其意。”
她靜靜地聽著。
“前段時間,我終於悟明了第三重,隱隱對第四重有了些預感,再聯想到《易水劍》的四句開篇語,這才有了些不好的猜測。”他又把“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四句詩念了她聽。
殷渺渺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問道:“你說前人對此有過記載,那麼曆來有多少人修過《易水劍》,結果如何?”
慕天光道:“四人。第一人乃是守儀道尊,《易水劍》便是他創下的心法,第二人隕落於化神,第三人死在了上一次的道魔大戰中,第四人,便是我。”
殷渺渺吃了一驚,她才惡補了三大門派的曆史,對守儀道尊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他是歸元門的創建者,也是十四洲千萬年寥寥無幾晉升合體的大能。
在記載中,他建立歸元門後閉關多年,成功突破化神進階合體,曾一度榮登十四洲修為最強的寶座,然而沒過多久,他遁入界門,不知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