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光在第二重境界上停留了一會兒, 凶劍崖上傳來的氣勢更可怕了,但劍魔沒有出現,似乎是知道他尚有未儘之事一樣。
輕柔的雪晶乘著風落在了地上。
他緊接著施展了第三重, 雪際劍在頃刻間被淡淡的水霧給包圍了,濃鬱的霧氣凝結在一起,變成了一滴滴的水珠, 而水滴在受冷後又迅速凝結,變成瑩白的雪花,隨後,雪花開始花開了,沁成了一滴水, 緩緩從劍刃上霧化成氣。
周而複始, 一個輪回。
於是, 氣霧的溫潤、流水的清涼、冰雪的森寒在同一個空間裡齊聚了,它們截然不同, 甚至全然相反, 可是又具備某一種不變的氣質——這是必然的, 因為水、汽和冰,自始至終就是同一種東西。
慕天光進入了一種奇特的狀態,他的身體變得輕靈, 像是霧氣;他的行動時而迅疾時而平緩,像是流水;他的力量可以摧毀一切, 像是風雪。
他已經徹底掌握住了水的奧秘, 可以輕而易舉地在三種狀態間轉換。
然而, 有一個清晰無比地意識響徹在腦海,那就是……還不夠。
這並非是易水劍的真正實力,亦不是此路的終點。
雪際劍就好似是雲中的一抹銀光,從半空中墜下落入慕天光的掌中,他的劍法已經演練完了,現在,就看凶劍崖會給出怎麼樣的反饋了。
——它似乎已經迫不及待了。
慕天光甫一收劍,一道強橫有力的劍意就籠罩住了他,冷意如錐子穿透了他的靈力,紮進他的血肉之中,在這個刹那,他幾乎以為自己要被凍成了冰,而後四分五裂地碎掉了。
毫無疑問,這是第一重的易水劍,比他的劍更霸道強硬,猶如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
但是,第二重的境界就有些敷衍了,即便它靈巧、細膩、多變,大有“上善若水”的風度,可缺少了至關重要的柔情。這就好比說女人如水,然而,少女低頭撫琴的溫柔,又怎麼比得上她注視著情人的眼波呢?
接著是第三重。
圓潤、自然、流暢,暗含了事物變遷的至理,既有窺見雪落無聲的刹那,也能找到鬥轉星移的軌跡。
慕天光受到了啟發。
要是一切就此結束,那麼毫無疑問,他會因為這些點撥而更上一層樓,能夠將第三重境界發揮到完美。然而……凶劍崖並沒有在此停留。
第四重,它展現出了慕天光尚未掌握的第四重境界。
無情之境,聽起來像是一股極其霸道的力量,如暴雨打碎了桃花,如風雪席卷了村莊,不管花的嬌媚,不顧百姓的哭泣,固執地把世界變成一片荒蕪——這當然十分可怕,但慕天光相信他是絕對不會因此而被毀滅。
可惜的是,此無情非彼無情。
在劍被揮出的刹那,慕天光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念頭:我如螻蟻,不,我即是螻蟻。
他不是置身於劍光中,而是身處於天道的注視之下。祂的意念能夠左右一粒塵埃的位置,能夠毀滅萬物的存在,能夠決定人在下一秒是生或是死。
人可以反抗暴力,卻不能違逆天意。
而現在,劍魔就是天意,在劍下的他是螻蟻。他被剝奪了一切,五感、身體、心跳、情緒……全都消失了。
一個擁有獨立意識的人,在此時此刻徹底淪為了傀儡。
沒有什麼比喪失了自我更可怕,他感覺不到恐懼,全然想不起抗拒,溫順的、無神的、悲哀的被那一劍刺中了。
雪際劍發出嗡嗡的悲鳴,心意相通的本命寶劍奮力反撲,掙回了一縷神智——不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恰好就在劍光透過身體的刹那,慕天光的意識回來了,於是,他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意識與劍意融為了一體。
他被動地調轉了視角,“看到”了劍魔的世界。
如果說,第三重的境界時,他能夠自由自在地變換形態,那麼此時此刻,他的角度是全然的居高臨下,像是神祇一樣俯視著世界。
他看到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幻象:原本廣袤無垠的大陸突然開始分裂,陸地上出現了海洋與深穀;一望無際的大海沸騰蒸發,變成了一塊塊凡人棲居的陸地;呱呱墜地的嬰孩長大,變成青年,再變成壯年,最後變成了老人,化為了枯骨……
這是何等龐大又令人畏懼的力量啊。
是了,守儀道尊最後一次路過易水,想到的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時間,最無情的就是時間。它從沒有厚待過任何一個人,天潢貴胄會死,絕世美人會老,滄海已經三次變作桑田,哪怕再心愛一個人,也無法在時間的洪流裡將她奪來。
想要悟出最後一劍,就必須像時間一樣無情。
萬千思緒馳騁而過,好似已然過去千萬年,然而實際上,這不過是一彈指的事罷了。
過了很久,傷口開始滲血,靈力慢慢崩散,身體隱約感覺到了一絲疼痛。但是不等大腦給出更準確的反饋,劍魔的第二劍來了。
那種被掌控、被剝奪的感覺又來了!
雪際劍顫動不已,仿佛隨時要脫手而去,但沒有,它隻是用這種方式提醒著主人:還不到認輸的時候,不要忘記你是為什麼而來的,就算希望渺茫,你也必須繼續戰鬥。
他頓時清醒了過來,傾儘全力抵抗著。
在壓倒性的氣勢下,幾乎是不可能舉起劍反擊的,但是他做到了——即便那是在被第三次重創以後,也依然是了不起的成就。
畢竟,誰不曾妄圖阻攔過時間的流逝呢,帝王追求長生不老,美人渴望青春永駐,老人渴盼延年益壽……太多太多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修道爭取與天同壽,也是在和時間作鬥爭。
隻不過,以他如今的修為來說,這一切都是螳臂當車,不過一些微不足道的反抗罷了。
一劍又一劍。
他身上出現了數不清的傷口,卻又在瞬息間便愈合,疼痛微乎其微,可太陽穴青筋直跳,仿佛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了。易水東流,逝者如斯……電光石火間,慕天光明白過來,第四重的易水劍,傷害的不是肉身,而是時間!
怪不得沒有鮮血,怪不得如此令人不適,他怎麼能贏呢?有限的壽命,如何拚得過無儘的時間?這是一場必輸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