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霄宗。
翠石峰上的花木經過了近百年的培育, 已經長得十分茂盛, 深紅暈著淺紅,梨白染上胭脂,層層疊疊,雲蒸霞蔚,乃是衝霄宗內公認的最美的一處山峰。
無怪乎任無為一天比一天受不了這粉嫩的景色,恨不得天天躲在峭壁背後來個眼不見為淨。
但今天他少見地出了自己的小木屋, 站在山頂風景最好的院落前, 小小聲問:“怎麼樣?還不肯理人?”
剛出來的雲瀲搖了搖頭。
“唉,也難怪, 到底是女人嘛。”任無為非常理解,姑娘家都喜歡年輕漂亮, 忽然變成了垂垂老矣的白頭老嫗, 肯見人就怪了。要不是殷渺渺說是心法的緣故,他肯定要衝去歸元門討個說法。
他長籲短歎, 又有點好奇:“變不回來?”
雲瀲道:“要等到她修成才可以。”
“《風月錄》不比你們的心法出名,但也古裡古怪的。”任無為搖搖頭,還算樂觀, “隻是樣貌變了也沒什麼,大不了閉關幾十年嘛, 就是淩虛閣那裡要等一等了。”
雲瀲輕輕歎了口氣:“師妹不開心。”
“吃到嘴裡的鴨子飛了, 是我我也不開心。”任無為寬慰道, “不必太為你師妹操心, 她一向有主意, 讓她安安靜靜地傷心兩年就好了。”
雲瀲點了點頭,還在惋惜:“慕天光這樣的不多見。”修真界的好顏色容易找,但師門相當,修為合適且心性過關,又長得出眾的男人,著實鳳毛麟角。
任無為:“……”徒弟你醒醒,慕天光那樣的人要是好找,能被歸元門視若珍寶嗎?彆一天到晚想著給你師妹拉-皮-條,有本事自己上啊。當然,這些話他就隻是腹誹一下,絕對不敢真的說出口。
他們師徒倆在外麵的動靜,沒能瞞過心煩意亂的殷渺渺。
她斜靠在榻上,拿起一麵手把鏡照了照臉孔,數不清第幾次重重歎了口氣——失戀就失戀吧,孰料一失戀,心境波動,《風月錄》居然出新章了,而且和過去大有不同,直接叫她變成了白發老太婆。
“情深不壽,紅顏易老,無情莫過是韶光。故修‘刹那芳華’,以握光陰,青春永駐,白首偕老,儘在一念之間。”
——《風月錄》第五卷
聽起來似乎易水劍的第四重一樣,與時間有關,但與其對彆人的掌控不同,這僅對己身有效。她隻有徹底修成了“刹那芳華”,才能倒轉身體的時間,重新恢複青春。
不得不說,有點討打。但就好像慕天光拿《易水劍》沒有辦法,她同樣對《風月錄》束手無策,心法是一個修士的根基,再坑爹也隻能繼續走下去。
然而,“刹那芳華”牽涉到了最深奧的時間,堪稱是有史以來最難的內容。尤其她不能像本土的修士,能夠很好地接受抽象的事物,總是無可避免地傾向於唯物,於是愈發參悟不透。
感情受挫,修為不順,兩件事沉甸甸的壓在心頭,即便路上耗費了半年多的時間,她也沒能在回衝霄宗以前調整過來。
所以一回到翠石峰,她完全把淩虛閣的事拋之腦後,閉門不出。
任無為這個師父不走尋常路,不訓斥不勸導,而是體諒了她,任由她去,雲瀲更是不會多說什麼,每天靜靜地陪伴著。
但殷渺渺仍然陷入了低穀。
她一閉上眼,就感覺自己好像跌入了漆黑的深淵,身體不斷地往下沉去,永無儘頭,周遭空蕩蕩的,什麼也抓不住。
醒著的時候也好不到哪裡去,衝霄宗在雲端之上,素無雨季,柔和的陽光一束束照進屋室,家什渡上了一層金色的毛邊,可輪到她,光會自胸膛透過,好若開了個黑洞,摸一摸,心臟沒了。
虛無吞噬了她。
日複日,夜更夜,她和外界之間,生出了一層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十分厚實的膜,陽光的溫度、花草的香氣、喧囂的人聲……全部傳遞不進來。
人在繭中,生命是被抽去的細絲。
足足三年,她足不出戶,嘗試著解決心境的跌落,但是效果甚微,幾乎沒有任何進展,反而覺得自己要被推得更深,越來越難以掙脫。
不得已之下,殷渺渺決定暫且擱置修煉“刹那芳華”,重新出現在了淩虛閣。
孤桐提過,淩虛閣的三樓有許多僅限於核心弟子才能查閱的秘典,她便想轉換下心情,查一查關於岱域的事。
今日,白逸深恰好也在,看著她進來,半天沒認出這白發老嫗是誰,最後還是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人選之後,才遲疑著叫出她的名字:“殷渺渺?”
“嗯。”她應了聲,摸了摸臉,“嚇到你了吧。”
他皺起眉:“怎麼回事?你的壽元不該如此。”
“遇到了點麻煩。”她道,“壽元無礙,外表變了而已。”
白逸深想及近日的傳聞,欲言又止。殷渺渺瞧見了,問道:“出了什麼事?你看起來很為難的樣子。”
“有些傳聞,歸元門傳來的。”他含蓄地說。每次風雲會,修士都會交到一些其他門派誌同道合的朋友,書信往來就算不頻繁,也不會錯過一些熱門消息。
前些日子,慕天光斬斷情絲,重歸師門,並且已悟出了最後一重劍法的事,便是誰也不會錯過的大新聞。
殷渺渺久不出門,尚未聽說,一時疑竇:“歸元門的什麼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