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霖想拒絕稱心的提議。去問她,有什麼好問的, 親耳聽到她承認嗎?他又不是受虐狂, 喜歡送上門去被人侮辱。
但稱心說服了他:“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上。”
那一刻, 鳳霖意識到今天的事並非偶然。顯而易見, 稱心故意把話題引到了這一步,為的大概是能在他尚在人世時, 看到他解決這個問題。
鳳霖抬起頭, 對上稱心懇切的眼神,尖銳的心腸慢慢軟化了。如果說,她的溫柔像是山間的霧氣, 時隱時現, 難以琢磨, 那麼, 稱心的善意便是天上的皎月,陪伴著他,指引著他, 明明白白。
他微微點了點頭, 同意了。
稱心說:“有的時候,我們需要忍耐,但在感情上,更需要勇敢。”
鳳霖聽罷,放棄了迂回試探的手段, 直接找上門去, 問出了問題:“是不是比起現在, 你更喜歡以前的我?”
那時,殷渺渺正在煉製一顆幻珠,聞言手一錯,珠子的粉末簌簌落下。她詫異地望著他:“你說什麼?”
鳳霖機械地重複了一遍問題——雖然其實沒有必要,他已經得到了答案。但他依舊渴望她否認。
殷渺渺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思忖道:“這是個挺難回答的問題。”
“你說實話,不要騙我。”他站在她麵前,影子投到地板上,被拉得很長。
殷渺渺暫停了手上的工作,正色道:“非要說的話,是的,我更喜歡曾經的鳳凰兒。”
果然!他如遭重擊,耳畔嗡嗡作響,血氣倒流,齒間滿是鐵鏽味兒:“那為什麼要毀了我?”
“不。”她鎮定地說,“我正是不想毀了你,才逼你這麼做的。”
鳳霖怔怔道:“我不信,你討厭我。”
殷渺渺搖了搖頭,慢慢道:“我剛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很有趣。你口口聲聲說仰慕我,其實抗拒和屈辱全寫在臉上。你貪戀我的身體,卻竭力裝出不在意的樣子……那個時候的你,很天真,很可愛,也很幼稚。”
鳳霖麵紅耳赤。
“你覺得自己忍辱負重,活下去是為了報仇,事實上,除了你之外,壓根沒有人這麼想過。”她回憶著往事,微微笑了,“你相信了一個謊言。”
鳳霖不欲回顧糗事,趕緊打斷她:“我知道自己蠢。”
她輕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像我這樣活了很久的人,反而很喜歡這種涉世未深的天真呢?”
鳳霖心裡來氣,他像是這麼好騙的人嗎?他愚蠢的時候自己都嫌棄,怎麼可能討她喜歡?又騙他。
“你吃稱心的醋,你自以為隱藏了心事,你認定神血高貴而凡人卑賤,你氣我對你冷淡……”她一樣樣數過去,眼中漫上懷念,“傻得招人疼。”
鳳霖沒想到她都記得,怔忪之餘,怒火漸漸熄了。
殷渺渺歎息道:“我遇到過很多聰明人,像你這樣的很少見,而且那個時候,我心裡很難過,有你陪著,好過很多。”
他看得出這些話是她肺腑之言,不由更是難過:“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可以陪你一輩子。”
“你不明白。”她道,“小孩子犯錯,大人都會容忍,可成年人犯錯,世人多苛刻。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毀了你。”
鳳霖來白露峰時不過少年,再蠢的舉動,在她看來都是天真稚嫩,自有一番可愛之處。但這樣的時光轉瞬即過,幾十年後,同樣的舉動,再看卻已是愚蠢魯莽,朽木難雕。
就好像人們養貓,幼崽控製不住爪子傷了主人,大家不過一笑了之,然而成年的貓動不動就撓人撕咬,必遭厭棄。
“鳳霖,你不是我的寵物,不能以我的喜好活著。你有必須要做的事,有自己的人生,你要為自己而活。”殷渺渺注視著他,“我不曾騙你,隻是……沒有告訴你。”
鳳霖陪伴她一場,她不能也不舍得耽誤他,所以,或許遲了點,她終究將他推向了每個人都必須經曆的道路——成長。而她喜愛的那點可愛,會像蛇褪去的皮、蝴蝶破開的繭、鳥兒掉落的羽毛一樣,悄然消逝。
但是,意外的事發生了。
說完這話的下一刻,她陷入了一個暖融融的懷抱。鳳霖抱住了她,緊緊地箍住了她的腰,麵頰埋在頸窩裡,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後:“我果然應該聽稱心的話,他是對的——你沒騙我,也不是討厭我。”
他像是放下了重擔,長長舒了口氣:“我還不夠聰明,不,我和你比,依然蠢得不得了。”
殷渺渺頓了下,有些好笑:“放開我。”
“不放。”他收緊了臂膀,得寸進尺地侵入她的唇舌。
這就是個誤會!她一直說希望他成長,他便當了真,故意在她麵前克製情緒,若無其事,期待成熟的樣子能博取她的歡心。誰知道弄錯了,她為他好才催促他長大,實際上卻愛他幼稚的一麵。
也是他魔怔了。下山曆練的時候,他可不止一次看到平日裡穩重成熟的人,在戀人麵前是如何溫柔小意,如孩童般笨拙。
現在好了,誤會解開了。
他滿心歡喜,覺得所有麻煩都煙消雲散。
這點小心思瞞不過殷渺渺。她好笑,又有些為難:鳳霖的感情濃烈而熱情,像一團火,她是獨行在荒野裡的旅人,會被吸引,卻絕不可能停留。
她思索片時,婉拒了他的求歡:“好了,放開我,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鳳霖依依不舍,鬆開她的唇卻不肯離開,磨蹭著她的大腿,輕輕哼吟:“一次,就一次,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