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不止當說不當說”, 都是為了要個台階。程駙馬聞弦歌而知雅意, 道:“但說無妨。”
寶麗公主不再遲疑,建議道:“鳳霖如何?”
“鳳霖?”程駙馬一時沒想起來。
寶麗公主道:“他是大長公主之孫, 先帝破例賜姓,修習《金羽明凰錄》多年,且有異色雙瞳,血統出類拔萃。”
大長公主滿門彆滅,也就是身後無人支撐, 神血出眾, 能說服大多數宗室……程駙馬心念電轉:“我記得玉瓏把他送到了東洲去?”
“是, 但衝霄宗的首席待他不錯。”寶麗公主笑說, “那是個念舊情的,我為他求過一次情, 他便記住了, 時常來信問候。哦, 對了, 他壽數未過百,已是金丹修為。”
程駙馬不由警惕起來, 這般資質,若是長成,對他而言未必是好事。
“鳳霖是個單純的。”寶麗公主仿佛無所覺,自顧自感歎, “當年他想替家人報仇, 也不知道隱忍等待, 傻乎乎想給神妃下毒,吃了好大的苦頭。如今姨夫替他報了仇,他必是感恩戴德。”
單純,魯莽,念舊情。程駙馬斟酌再三,緩緩頷首:“這孩子也算是苦儘甘來了,隻是他人在東洲……”
寶麗公主嫣然一笑:“他是羽氏血脈,能有機會一雪前恥,榮歸故裡,定然會同意。姨夫若是不放心,待我書信一封詢問一二便知。”
程駙馬隻是半個皇家人,需要寶麗公主作為和宗室溝通的橋梁,聞言,深深凝視著她:“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姨夫放心,我也姓鳳,與羽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寶麗公主口吻堅決,心裡卻覺得悲哀至極。
羽氏,唉,朝中的人爭權奪利已成習慣,誰又能好好想一想,再這麼下去,羽氏真的不會分崩離析,自取滅亡嗎?
羽氏的生路何在?
*
寶麗公主是個辦事妥帖的,寫信不夠穩妥,她尋來了昔年照顧鳳霖的公主府家宰,命兩個心腹陪同,帶了禮物去衝霄宗拜訪。
家宰不意大長公主的後裔還能有這般造化,欣喜萬分,連連應下,說一定會把鳳霖好好帶回來。但他也有一重顧慮,擔心東洲不放人。
“你放心,她不是個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寶麗公主毫不擔心,“為了一個男寵和我們羽氏作對,不值得。噢,你不妨再買幾個俊俏的送去,就算是我們的賠禮。事情辦得漂亮點,彆讓她失了顏麵。”
“是是。”家宰匆忙去辦。
半年後,他帶著禮物再度拜訪了白露峰。
鏡洲的變故,殷渺渺早已得到消息,對他們的來意也猜到了七八分,然而佯裝不知,避而不見,隻叫鳳霖去應付:“一說就應,沒人會把你放心上,就算隻是做個樣子,你也要羽氏求著你回去。”
鳳霖點頭,裝出一副高興意外的樣子,在自己的院子裡接待了家宰。
家宰才問候了他幾句,他便忍不住紅了眼眶:“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您。”又對同行的心腹說,“替我多謝公主,謝謝她還記掛著我。”
寶麗公主派來的是她的女官,同樣出身貴族的一位小姐。她素有美名,然而鳳霖抬起頭來和她說話時,饒是見多識廣的她,眼中也不禁閃過驚豔,口吻更是和煦:“鳳君客氣了,世上哪有姐姐不記掛著弟弟的。”
鳳霖動了動唇,苦澀道:“我已經……不姓鳳了。”
“公子可千萬彆這麼說。”家宰肅了神色,“神妃逆行倒施,如今已被驅除鏡洲,你是大長公主的血脈,先帝親自賜姓,哪裡是她一句話就能剝奪的。”
那女官也道:“正是如此,鳳君不必妄自菲薄。”
鳳霖沒有接口,笑笑帶過去了,又問家宰:“府裡的其他人都好嗎?我請公主照顧你們,其實如果不是東洲太遠,我倒是希望你能留下來陪我。長姊和祖母都走了,隻剩下我了……”
女官冷眼瞧著,暗中評估。果然和公主殿下說的一樣,這鳳霖空有美貌,無甚城府,絕不是個八麵玲瓏的人。但顧念舊情,恩怨分明,對公主多有感激,若回鏡洲,必定會大大仰仗。
家宰耐心地聽他說了會兒,這才道出來意:“不知素微仙子何在,我們理該拜訪。”
“她這幾年不愛見人,多數時候都在閉關。”鳳霖擺擺手,“不用特地去見,你們把拜帖留下就行了。”
女官笑道:“這恐怕不妥,公主殿下有要事相商。”說著,刻意停了下,加重語氣,“和鳳君有關。”
“我?”鳳霖演技不過關,隻好拿美貌湊數,藍綠的眼瞳一眨不眨瞧著她,“什麼意思?”
女官頓了頓才道:“公主打算接鳳君回鏡洲去。”
鳳霖裝不出大吃一驚的感覺,飛快拒絕:“不去。”
他們都沒想到他會如此堅定地拒絕,麵麵相覷。家宰問:“公子不想回家嗎?”
“我已經沒有家了。”他淡漠地說,“什麼都沒了,回去了又怎麼樣,不如留在這裡,清清靜靜地修煉。神妃還沒有死吧?我要是能結嬰,就去殺了她。”
女官試探著拋出誘餌:“帝君、帝子命喪神妃之手,羽氏須立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