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台。
月光穿過厚重的華帳, 照進空曠樊麗的寢宮裡, 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寂靜的宮殿。
朱漆的梁柱上盤繞著各式各樣的飛禽, 青鳥、蒼鷹、喜鵲、黃鸝……皆栩栩如生;蒼穹頂上,是五彩斑斕的彩色玻璃, 紅的、綠的、藍的、黃的交織在一起, 瑰麗而奇異。
鋪陳的家具也極具匠工。百鳥的羽毛由細如發絲的金線粘連而成, 每一根都能在微風下輕輕顫抖, 眼珠是貨真價實的寶石,通透無暇,博山爐裡焚燃的香氣價值千金, 輕薄的絲被比羽毛還要輕。
這或許是十四洲最美麗富貴的宮殿。
但它的主人卻並不見得高興。
鳳霖躺在床上, 放在身體兩側的雙臂微微顫抖,冷汗一層又一層滲出, 很快濡濕了寢衣。他皺眉咬牙,五官扭曲, 看起來像是想從什麼東西裡掙紮出來,可四肢卻不聽使喚,僵硬如木板。
“啊!”他大叫一聲,突然坐起,倉皇地看著四周。待看清楚是在寢殿時, 他才重重呼出了口氣, 精疲力竭地倒回了柔軟的床鋪裡。
又做噩夢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近些年來,他隻要一沾枕入睡, 就會重複相似的夢境,內容無一例外是他殺掉反對者,登上無上寶座。
難道在他心裡,真的一直有殺掉他們的念頭?鳳霖百思不得其解。
自他回到鏡洲,成為新任的帝君,已經有幾十年的時間了。正如猜想的那樣,他隻不過是王座上的傀儡。
程駙馬大權獨攬,連問都不問他意下如何,直接甩出結果,隻要他象征性點頭就行。而百裡丞相是三朝老臣,對於駙馬的做法非常不滿,一直不遺餘力地教導他,希望他意識到程駙馬的威脅,早日奪回權力。
寶麗公主呢?她作為宗室的代表,調節著駙馬和朝臣的關係。當兩邊都不肯退讓卻又無法達到自己的目的時,會將部分利益分予她——兩權相害取其輕嘛。
老實說,當傀儡的感覺很不好,但再怎麼樣也不會比當年給神妃當禁臠更糟糕了。鳳霖自覺沒有能力摻和進他們之間的爭鬥,更怕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做了炮灰,所以最初那幾年,他一直都在裝傻。
奪權?不不,我要修煉。
駙馬過分?是有一點,但他幫我趕走了神妃,我不能忘恩負義。
百裡丞相居心不良?我祖母在的時候,一直對他讚不絕口,應該不會吧。
次數一多,也就太平了。
唯一讓他感覺到麻煩的,是程駙馬有意無意在扼製他修煉。這幾年尤其明顯,總是以鏡洲各地亂事頻發為由,拖延他需要的資源。
“請帝君以王朝為重。”程駙馬的理由冠冕堂皇。
鳳霖知道他是怕自己結嬰成功,取而代之,但他不打算退讓:“神妃結嬰多年,必須殺了她。”
程駙馬不可能離開鏡洲去追殺神妃,隻好退而求其次,一點點給,也借此釣著他的胃口,讓他沒有時間去乾彆的事。
當他們都覺得他沒有威脅的時候,他就是最安全的。鳳霖原本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可時不時到來的噩夢卻提醒他,這樣太平隻是暫時的,等到他們三方的平衡被打破,他依舊處於危險之中。
還是好好修煉,爭取早日結嬰比較好。鳳霖不睡了,爬起來修煉。
甫一入定,天地靈氣便自然而然朝著他寢宮的方向湧來,井然有序地進入他的體內,幾乎不需要任何控製,靈氣便能自覺走完大小周天,可謂是躺著睡覺也在修煉,效率是在外麵的三倍。
最初的時候,鳳霖以為這和鳳凰台有關係,也許是此地布有奇特的陣法,能彙聚天地靈氣,殷渺渺的白露峰上就有類似的布置。
可是他留寶麗公主小住時,她卻無意間提起,覺得在鳳凰台修煉並不順暢,仿佛有什麼壓製。
他仔細回憶了下,發現確實如此。最初他入住鳳凰台的時候,修煉也十分凝澀,但去過一趟鳳巢後,一切都改變了。
羽氏和凡人的王朝不同,不是誰坐上了禦座,朝臣俯首,就萬事大吉。帝君必須進入鳳巢,得到承認,才算成功。
若不是有這樣的規矩,羽氏的王座怕也堅持不了那麼久。
一夜修煉過去。
鳳霖感覺到靈力充斥著身軀,修為已經達到了金丹後期。短短幾十年,便從金丹初期到後期,這等速度放眼十四洲,也足以驚掉人的下巴。
他總是忍不住想,假如她現在看到我這個樣子,會不會很意外呢?
但隻是想想而已。她好端端的,不會來鏡洲,而程駙馬對他嚴防死守,平時根本出不去鳳凰台。
鳳霖歎了口氣,決定去書房找兩本書看看。
他一點也不喜歡看書,很煩,可隻有拿起書的時候,他才能找回一點在白露宮的自在。
剛走到房門口,背後就傳來個陌生的聲音:“鳳霖。”
他驚得豁然轉身:“誰?”
雲瀲出現在他身後。
“雲……”鳳霖萬萬沒想到會在鳳凰台看到他,先驚後喜,“是她要你來看我的嗎?”
雲瀲想想,頷首:“算是吧。”
“她為什麼不親自來看我?”鳳霖問。
雲瀲道:“跟我來。”
他又高興起來:“你要帶我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