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舟回到宗門的第一件事是拜見圓丘真君。他老人家在閉關,不見人,便在外麵行了一禮,而後再去師尊葉沉處。
看到葉沉的刹那,他幾乎不敢認:“師尊?”
“回來了?”葉沉抬起頭,微微點頭。氤氳的煙霧中,他的白發遮也遮不住,皮膚鬆弛掛落,老態畢露,分明是壽元無多之兆。
他看見葉舟震驚的表情,反而笑了笑:“無須驚訝,我壽元將至,想在臨死前見你一麵,這才千裡迢迢叫你回來。”
葉舟閉了閉眼睛,神色痛苦。時至今日,他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幼年時,葉沉來葉家挑選弟子時的情形。
彼時,葉家因著出了個金丹真人,家族蒸蒸日上,屋舍連綿滿山,奴仆成千,一副鮮花著錦的繁華模樣。他父母早逝,寄養在一個堂叔家裡,因著全族富貴,倒也沒有吃過什麼苦頭,雖然不曾錦衣玉食,也有口飽飯吃,有個學堂上。
那一日,聽聞自家的靠山要來,全族轟動,孩子們身上都穿了新衣,地板打上蠟,光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
葉沉精明,知道提前說要收徒,必然會導致家族裡明爭暗鬥,可這和他有什麼關係?他無子無女,隻要是葉家子弟即可。
因此,他隻是說過來看看,話敘到一半,才閒閒提起要看一看族裡的孩子。
金丹真人的神識之下,族人不敢弄鬼,老老實實地挑出了未滿七歲的孩童。葉舟就在其中,他懵懵懂懂,隻記得背了點書,辨認了些草藥,就得到了誇獎:“此子甚有天賦,隨我回衝霄宗吧。”
就這樣,他的人生改變了。
金石峰有元嬰真君,還掌管著丹鼎閣,在衝霄宗裡也是一股龐大的勢力。葉沉作為圓丘真君的開山大弟子,資格更是非同一般,他雞犬升天,地位驟然高升。
而葉沉待他極好,平生所學傾囊相授,說是師徒,更像父子。他以為師父還會有很長的時間,卻沒有想到已經站在了壽命的儘頭。
“師尊,延壽丹……”葉舟遲疑道。
作為煉丹師,最不缺的就是丹藥,延壽丹的材料縱然珍貴,但他們能收集一定會收集一些,為自己提前做準備。
葉沉道:“為師已服過,否則也等不到你回來。”
葉舟不甘心:“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我困於金丹中期太久,如今就算突破到了後期,也沒有時間,或者說沒有這個本事結嬰了。”葉沉歎息。
長生之路就是這般殘忍,眼前攔著一座又一座大山,翻不過去,隻能眼睜睜地等死。不過,像他這樣能夠壽終正寢的,在修士中也算是有福氣了,為人所殺的才是大多數。
他年輕的時候,也曾因此鬱結不忿,老了卻是看開了。
夠了。
“我叫你回來,是有件事要你做。”葉沉收斂心神,將殷渺渺提出的要求告訴他,又道,“她在等神器坊的進展,這兩年內倒是沒催我們,但我聽聞,神器坊的標準試行得不錯,想來很快就會輪到丹鼎閣了。”
葉舟還真沒聽說這件事,稍稍吃了驚:“師尊的意思是……”
“你之前多受素微照顧,理應替她分憂解難。”葉沉麵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是一聲長歎。他臨終將弟子叫回身邊,當然不會隻是叫他報恩,此舉實屬無奈。
圓丘真君門下諸多弟子,包括他在內,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金石峰和丹鼎閣的利益太大了,誰不眼饞?幾百年來,同門之間明爭暗鬥,甚至有人因此而死。
葉舟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自己死後,大部分資源都將歸他所有,而這些東西,他保得住嗎?師尊雖然寬和,可徒弟和徒孫,肯定是前者更親近。
他必須給自己這個弟子找一個穩妥的靠山。
正好,白露峰會需要他這個人情的。
“事關重大,莫要耽擱時間,去吧。”葉沉擺了擺手,轉身望向丹爐,“師父還能再堅持一兩年。”
葉舟咽回了喉頭的哽塞,輕聲道:“是。”
他略作休息,洗去風塵,去白露峰拜訪。
桃林長得更茂盛了,深紅淺紅,蔚若雲霞。潺潺溪水自上而下流過青石,清澈的水中能看到魚蝦遊動的痕跡。
蝴蝶和蜜蜂在花叢間飛來飛去,小白兔在草叢間捉迷藏,黃鸝放聲歌唱。紫藤蘿爬滿了上山的小徑。
以前的白露峰像瑤池,美得冷清縹緲,現在的白露峰卻像是人間的奇景。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也挺好。
葉舟慢慢走上山,一個素雅的築基女修看見他,避開施了一禮,又問:“前輩可是來拜訪掌峰的?”
“是。”他停下腳步,“請代為通傳,說葉舟來拜訪……”
話音未落,一道柔和的聲音便落下:“上來吧。”
女修就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可要晚輩帶路?”
“不必了。”
他認得這裡。
殷渺渺不在屋中,而是在後山的一處小溪旁。
茂盛的桃樹投下一片樹蔭,她就躺在樹蔭下的青石上翻看玉簡,雙足自然垂落,正好浸到水中,清涼的流水漫過腳背,帶來些許涼意。
桃花四落,有的掉在她的頭發上,有的掉進了水裡,落英繽紛。她眼睛也不抬一下:“又調皮。”
“哎呀!”花枝間掉下來個毛團,撲棱著翅膀鑽到她懷裡,“又被抓到了。”
殷渺渺揉揉它的肚皮,遞給它一個冰沙果。這個果子外形像西紅柿,果肉酸酸甜甜沙沙,拔掉上麵的蒂,插根蘆葦管就能直接吸著喝,是小鳳凰最近的心頭好。